黄子澄怒喝道:“混账,真是混账。你逐他出宗门那也罢了,为何不勒令他自己将父母棺椁由杨氏祖坟迁出?你如此作为,虽不违法,却不合情理,是我名教弟子该做的勾当吗?”
杨充叩头道:“先生,先生,此事实非弟子所为啊。那杨旭是我杨家的害群之马,祖父偏偏拿他毫无办法,因此杨充才劝祖父找个借口将他逐出宗门。至于掘坟一事,实是那些叔伯恨杨旭目无尊长、不睦亲族,激于义气自发作为,不但杨充对此一无所知,就连弟子的祖父,也因出外访友而不知其事,要不然,祖父是仁厚长者,岂能不予阻止?”
“你……唉!这般愚民误事啊……”
黄子澄怒气冲冲地一拂袖子,走到廊下站定,仰身向天,长叹一声。
经过五军都督府对此案的审理,再加上太学生们的一闹,杨旭与家族的这桩恩怨已经吵得满金陵无人不知了。虽然太学生们振振有辞,对夏浔大加贬抑,但是普通老百姓的感情是朴素的,他们说不通那么多大道理,也不明白夏浔为了亲爹亲娘和不太地道的家族对着干,怎么就破坏了宗法制度,怎么就破坏了天下基石,怎么就不仁不孝不义不礼理应革除功名,他们只觉得杨氏一族把人家逐出了家族,又把人家父母的棺椁强迁出去,这事干得已经够缺德了,纵然杨旭真有不是,再追究人家什么责任,革人家的功名,那也有些太过分了。
与此同时,不知道是谁传出去的,一个说法在金陵城迅速传扬开来,说这个杨旭,就是曾在山东府蒲台县义救民女,揪出奸恶乡绅仇秋的那个义士,这一来更给夏浔增加了印象分,同情他的人更多了。
杨旭做的事固然也有不对的地方,不过黄子澄觉得,对杨旭这样的人,还是应该严惩的,他跟杨旭并没有私仇,这么做的目的,是对天下读书人予以警示。再者,许多人都知道他曾经支持杨充了,如果这个时候毫无作为,那么他的官场威望将一落千丈,这个太孙太傅岂不贻笑天下?藩王和武将,在他的理念中,根本就是祸乱朝纲的两大根源,杨旭的背后站着中山王府,如果让杨旭赢了这场官司,勋臣武将们必然气焰更为嚣张,是可忍孰不可忍?
基于这些理由,此时此刻,他是无法置身事外的,可是皇上……皇上是姜桂之性,老而弥坚,这么做会不会触怒皇上,弄巧成拙呢?毕竟,皇上仍然在位,皇太孙还未登基大宝啊。
身在庙堂,必须慎之又慎,一步行错,后果难料啊。
黄子澄左右为难。
第146章 犁庭第一枪
黄子澄微微眯着双眼,在廊下轻轻地踱起了步子。
许久许久,他轻轻地站住了。今年春闱,刚刚发生了丁丑科考案,朝廷取士五十一人,全部是南方人,北方举子大哗,礼部的大门差点被告状的举子给砸烂了,大批北方考生沿路喊冤,上访告状,闹得整个金陵城沸反盈天,十几个北方籍的监察御使联名上书,告主考官循私舞弊,偏袒南人,皇上正为此事如何善后而烦忧呢。
南北学子们在吵架,朝堂上,南北籍贯的文官们也在吵架。如果这时候文臣和武将两大派系再发生激烈冲突,皇上是会像以前一样,使雷霆手段,断然处置呢,还是会息事宁人,做出让步?回想着近年来当今皇上在朝政上的一贯态度,黄子澄胸有成竹地微笑起来……
太学生们在国子监的祭酒、监丞、教谕们的沉默支持下,继续进行抗议,朝廷对杨旭一案一直保持缄默。又过了几天,几个南方籍的监察御使开始状告中军都督府大都督徐增寿滥用国法,误判错刑,朝廷还是保持缄默。而北方籍的监察御使们没有空,他们正忙着为家乡的学子们打抱不平,抨击春闱大试,考官舞弊呢。
同样的,由于这些高层官员高屋建瓴、高瞻远瞩,他们真正想要达到的目的和想要对付的人根本不是杨旭,所以这场风波虽然愈演愈烈,他这个当事人依旧安然无恙。只是这并不意味着他没有凶险,一旦这场较量分出个胜负,或者双方各退一步,达成某种政治协议,那么他必然是要成为双方媾和或决裂的祭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