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浔也恼了,厉声道:“我是不懂,我只知道,北方受异族统治多年,教化衰败,战乱频发,乃至百姓穷困。若是对北方举子适当予以照顾,就会激励北方向学之风,让更多的读书人学到更加精深的儒家经义,让北方的读书人越来越多。
我只知道,宋朝时候,人杰名士,朝中文武,多出于北方。如今不是北人蠢笨,而是因为数百年来地域、贫富、战争诸多因素的影响,让北人在文教上逊于南人,你的公平,只是保证了一部分人的公平。你的公正,只是让一部分得天独厚的人永远占据了入仕之路,从此强者愈强,弱者愈弱,为朝廷埋下祸乱的根苗。
我只知道,纵然北方人八股文做得不如南方人,南北举子适当平衡,在朝为官的人不是由南方人包揽所有职司,也有助于天下的稳定和公正,避免江南士绅集团独揽朝政。朝廷为何开科取士,是为了天下读书人倾心所向。
择优取士固然公正公平,可是现在南北有差距乃是事实,到底是坚持科举的公正公平于国于民有利,还是对北方举子适当倾斜照顾更有益于江山的稳定,百姓的归心?一场科考的公平公正,与江山百姓的稳定和平,孰轻孰重?”
夏浔这番话,似乎打动了刘三吾,他低下头,许久没有说话,夏浔心中暗喜,正想再接再厉,继续说几句,不料刘三吾慢慢抬起头,神色又坚定起来:“老夫取士,择优而取,光明磊落,问心无愧。因时因地量情取才,此例自古也无!荒唐!”
夏浔气极,说道:“什么自古也无?自古以来若是人人都如你这般想,非得事事循照古例,你现在还啃树皮穿树叶呢,最起码你就没有纸张可用,拿把刀子刻竹教书去吧!公平,什么是公平?若要公平,凭什么你家里有钱读书,有些人家里请不起先生,买不起书本?绝对的公平是没有的,只有尽可能的合理。”
刘三吾把双眼一闭,再也不看他一眼,只冷冷地道:“任你花言巧语,休想再以狡辩打动老夫!”
天上轰隆一声巨雷,夏浔又大声道:“淫雨连绵,骤发大水,河水汹涌,即将破城而入,城中百万居民危在旦夕。这时候怎么办?来不及疏浚,来不及封堵,来不及通知百姓们逃离,如果这时候一方官长下令炸堤,泄水于效野,固然会淹没许多村庄,淹死许多百姓,可他是懦夫还是英雄?淹城也是淹,淹野也是淹,唯有权衡轻重,保其大者。
你唯护这场科考的公正,有错吗?没有!可皇上为了江山社稷的稳定,为了避免南北对立产生战乱,为了天下黎民百姓,有错吗?也没有!可是一定要有错才能改吗?两者既然冲突,为什么不能弃小而保大?权宜之计,只是权宜之计呀!”
刘三吾冷笑:“你不用说了,老夫承认,你口才很好,不过,老夫是读书人,老夫只知道,十年寒窗,每一个学子都想出人头地,你的照顾偏袒,就有可能扼杀了一个人的才华,毁了他的一生。公平、公正,没有错!任你舌灿莲花,都休想说服老夫,三军可以夺帅,匹夫不可夺志,你不要枉费心机了!”
原来读书人钻牛角尖和女人钻牛角尖一样的不可理喻,夏浔气得跳脚,眼见说道理说不通,只得又动之以情:“刘老大人,人这一辈子,说过去就过去了,永远不会再回来。过去与未来中,不管你怎么做,也不过腾起一朵小小的浪花,迅速湮灭。你已偌大年纪,就不能体谅朝廷的为难之处,体谅皇上的苦心,为了自己和家人,让上一步吗?”
“生命很重要吗?”
刘三吾鄙夷地看着他:“对妇人来说,贞操当重于生命;对武人来说,英勇当重于生命;对我们读书人来说,气节重于生命!这是圣人的教导,伯夷叔齐,不食周粟,宁肯饿死在首阳山上,这就是气节,文人的气节,你不懂,你根本不懂!”
夏浔气得语无伦次:“我觉得伯老和叔老要是拿起刀枪和周人拼个你死我活,那才叫气节。毫无作为地饿死在首阳山上,只为成全一己声名,那叫缺心眼儿!”
刘三吾大怒:“你是什么东西,胆敢污辱圣人?”
“我就一打酱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