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负着双手,仰着头看着殿中藻井,恍若未闻。等到夏浔说完了,他才轻轻嗯了一声,淡淡地道:“嗯,将军难免阵上亡,唐杰虽然身死,可是死得其所,便也不冤了!”
他的这句话,刻意在冤字上加重了语气,夏浔只当没有听到。朱棣瞟了他一眼,又淡淡地道:“你抛开仪仗,提前三天回的家门?”
夏浔悄没声儿地回了金陵,这三天什么朋友都没见,一直与家人在一起,不想朱棣竟已知道,夏浔忙作赧然状道:“是,臣……离家日久,颇为思念,故而抛开大队,先行回京,因为仪仗及随行人员未到,想着此时见君不慎妥当,便在家里享了三天清福。”
朱棣哼了一声道:“你是什么身份?来往京师,岂能没人关照,怎么可能瞒得过他人耳目。堂堂国公也不守规矩,你叫朕怎么管教旁人,这一次朕不治你的罪了,却须自思己过,以后不可妄为!”
夏浔暗自苦笑,没事的时候怎么都好,若有事时,这就成了毛病了,眼下皇上明摆着心气儿不太顺,他要说就说吧,真要叫人一点毛病也挑不出来,恐怕皇上就更加忌惮了。
朱棣沉默了一下,又道:“此番你经略辽东,功绩还是颇为突出的,朕赏罚分明,于你的功,也已赏过了。这一年多来,你一直在辽东,虽说臣子效力于国,奔波劳苦一些也是应该的,可你毕竟是皇后的妹婿,皇后心疼妹子,也不想总叫你在外忙碌。
可搜寻建文行踪的事,坐在京城里守株待兔也不是个法子,难免要奔波于天下各地,朕想来想去,你还是兼着大报恩寺的差事,至于搜寻建文行迹的事情,还是由他人去办吧,朕把这差事交给户科给事中胡濙了,改日叫他去见你,你把以前查访的情报、消息,以及飞龙,全都交给他。”
夏浔只是呆了一呆,便躬身道:“是,臣谨遵圣意!”
这句话说出来时,朱棣就在盯着他的神色变化,但是夏浔骤闻这个消息,却只是有些意外地一怔,随即便坦然答应,神色间毫无沮丧、愤懑亦或不满。
虽然说国公已位极人臣,可是谁也不嫌权力大的,有一支秘谍队伍掌握在自己手中,那是很强大的一股力量,就算毫无私心,怕也不舍得把自己一手培植起来的这股力量授与他人,可夏浔神色坦然,连眼神都没有一点波动,这样的人物,不是大忠就是大奸。以致朱棣也有些讶异,又盯了他片刻,才缓缓点头道:“好,很好!”
夏浔一听皇上这番吩咐,就知道这就是他擅杀大臣的代价了。
官场上,自有官场上的规矩,你可以勾心斗角、你也可以唇枪舌箭,只要是规则之内的手段,任你去用,可是破坏规矩的事,再小也是大事。在官场上,因为派系斗争或者私人恩怨而用行刺的手段,这是让任何人都忌惮的事,尤其是上位者,一旦知晓,就再也无法安心。
不过相比起辽东的发展不受影响,军屯改革和军户制度的改革能够从容进行,破坏一次规矩,受到一次严厉的惩罚,夏浔心中的确是很坦然的。且不说他受了罗克敌启发,已经培养出了一支真正得用的潜龙秘谍,同时他还有一支轻易不会动用的由锦衣卫第一批元老们组成的更秘密的秘密部队呢。
就算没有这些力量,飞龙交出去也就交出去了,他又不想造反,有这支力量在手上,做事当然更方便一些,但是当这支力量的存在已经成了他招引皇帝忌惮的理由时,那就不再是他的助力,而是他招灾惹祸的根源了,舍当其时。
走出谨身殿的时候,外边下起了淋漓的小雨,木恩捧着一把伞匆匆跑过来,将伞递给他时,很抱歉地小声道:“国公恕罪,奴婢实未察觉皇上有隐怒之意……”
夏浔摇头一笑,洒脱地道:“呵呵,无妨,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