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浔轻轻地道:“太祖的感慨,没有相同的经历和际遇,旁人就只有猜测,谁能保证他所猜想,就是太祖所思。皇上的感慨,臣同样不能猜适。”
朱棣一笑,双腿一磕马腹,缓缓向前走去,夏浔立即提马跟上,差了半个马身跟在他的旁边。
朱棣道:“俺皇考当年家境非常穷困,有一天俺的祖父在讨饭路上过世,家里穷的连口棺材都买不起。俺皇考与两位兄弟,把俺祖父就埋在一处山脚下,插了段树枝作为记号。等他们回了家,求亲告友,七拼八凑,好不容易凑了点钱,想去为俺祖父料理,结果适逢暴雨,山中泥沙俱下,将那片山坡整个儿埋了,再也寻不到俺祖父的遗体,当时……俺皇考跪在山下,哭得很伤心……很伤心……”
朱棣目光晶莹,隐隐地泛起了泪光:“后来,俺皇考做了皇觉寺中的一个小沙弥,再后来,他又做了衣食无着的乞丐。谁能想到,俺皇考濠州起事,十余年后,竟然打下整个天下,成为天下之主?没有人想得到,连俺皇考自己都没有想到。皇考的感慨,俺明白了!”
朱棣停住马,望向远方,低声道:“靖难起兵之初,只为难忍心头之气,要死,也要死个轰轰烈烈!谁成想,靖难四年,俺竟成了皇帝!俺本燕京一藩王,天下与俺何加焉!皇考所思所想,到了今日,江山已得,年华渐老,俺……终于明白了!”
朱棣长长吸了口气,沉声道:“秦始皇、汉武帝、隋文帝、唐太宗、宋太祖……古今多少英雄,所思所想,与俺皇考、与朕,莫不相同!可那雄图霸业,俱成飞烟了,朕不知道这是不是宿命,朕依然要去做,要重复这些千古明君未竞的事业。朕既得了天下,就要为天下谋划!壮哉大明,与天不老!伟哉英雄,与国无疆!这,就是朕的宏图!呵呵,可朕也知道,任是朕再如何耗尽心血,那也由不得朕。”
夏浔在马上拱手道:“汉武帝一代人杰雄主,连子孙事都没能处理好,几个儿子死的死,废的废,最后立了一个八岁的幼主,国政听凭大臣霍光处断,幼主刚刚成年即病逝,之后帝王谁属、江山如何,便绝非汉武帝所能预料了。
其他几位更是不堪,秦始皇、唐太宗、隋文帝、宋太祖,有的身后遽遭大变,有的生前便所付非人,有的是身后世料理不妥。可见,任是如何雄才大略的人主,千百年后事,都顾及不到,若能安排好一代两代子孙事,那就是明君中的明君,雄主中的雄主了。
我朝东宫早立,太子仁孝,太孙聪敏,俱是储君佳选。而今,皇上终有定计,并使雷霆手段,一举摧毁了朝廷隐患,皇上思虑长远,更藉由此事,借力打力,分化瓦解,化干戈为无形,避免了一场本该旷日持久的朝争,较之秦皇汉武、隋文帝唐太宗这些古之明君,还要胜上一筹!”
朱棣哈哈大笑,对夏浔道:“文轩,朕的心思,终究瞒不过你。可你知道,朕最开心的是什么吗?”
第951章 与国无疆
朱棣朗声笑道:“朕最开心的,是迁都之议得以顺利通过。立储么,朕只能决定一代之君,高炽性情已定,朕无需担心。瞻基虽然聪慧,成年后如何殊未可料,现在还做不得准。”
夏浔小心地道:“皇太孙聪明灵秀,天资……”
朱棣摆手道:“想那李隆基能从则天女皇手中抢回李家江山,也算是一位少年英雄了。可是等他晚年,朝中重用一班奸臣,外边宠信一班久怀异志的节度使,就因他的昏庸,一场安史之乱,使这李唐江山从此走上了下坡路,再也不曾崛起。
朕非常喜欢这个长孙,这些长处朕都清楚。朕说的是品性为人,现在看,瞻基当然没有问题,可他还未长大,还未定下性子,如今年岁较之当初的李三郎还小着许多,未来不可预料处还多着呢,是故不可武断。
朱棣悠悠地叹了口气道:“儿孙自有儿孙福啊!一代贤未必代代贤,后世子孙肖与不肖、贤与不贤,朕是无能为力了。而迁都则不然,这件事,只要朕想管,就一定能在朕手中完成。在朕看来,南京金粉之地,国运实难长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