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着这个空子,他不仅压榨着不少民人卖了田地,还将钱粮压在他们头上,而且还是分完田租之后再算钱粮,这般生意做下来,银子虽然不如工商来得快猛,却是稳稳当当,省力省心。
钟上位不觉得自己有错,第一,他没有违法,这般路子,都是刻意笼络了当地法正,得他明确释法后才行的,要怪就只怪那些民人,总怕跟官府打交道,不愿过契,官府自然也不会在这事上帮着他们民人说话。
第二呢,不是他一个人在这么搞,不少外省人,以及从广州等地退出来的商人,也都开始这般经营田地。对他们来说,工商再旺,总是虚的,不购田置产,那还能叫人么?而要购田置产,现在新朝钱粮分田银和物银,梳理得极细。不是自己种,总是难以谋到厚利,那么想办法把这田物税转给佃户就是理所当然了。
即便是转了田物税,地价这么高,田租上再压压那些佃户也是合情合理嘛,反正他们以前没得田耕就没得饭吃,现在田地这么贵,更是没有活路,再吃些亏,只要能活下去,大多还是要低头的。
跟众多将银子转投到田产上的外省人和商人一样,钟上位觉得自己比康熙朝时奉公守法得太多。却没想到,还是有佃户跳出来闹事了。新朝跟康熙朝比,皮面上抹得光鲜,律法也确实宽减了很多,但法网更密。不用他钟上位活动,那邓小田聚众闹事,已是死路一条,更不用说他还袭击官差,这可是韶州府今年来少有的大乱。
所以当那位年轻的观风使老爷,跟着知县老爷一同问讯钟上位时,觉得自己这个受害者还被审问,钟上位满心冤屈。
“小人哪里是哄骗!?他们卖田给小人,小人要他们去官府过契,他们死活不愿!白契上写着税钱他们自理,我收他们六分租,这租子是高了点,但也是他们自愿嘛,又不是小人强逼。”
“年初卖的地,到年中地价涨了三成,他们觉得卖亏了,又来找价。契上分明都写了,即便要找价,也是越年再找的,这些人就是刁民!”
“为什么不让让?让了他们,小人其他地让不让?其他地都让了,小人不是亏了么?小人买这地,难道是为供养他们?地价这般高,小人总得想着自己的本钱吧?”
钟上位姿态谦卑,可满口商道,郑燮和曲江知县都没话说。本朝工商立国,讲的就是信和理,就这两字上说,钟上位确实没做错什么。
深查下去,勾结乡里巡检,威胁那帮佃户,收租时在斤两上作假,还四处行贿,谋求乡里公局局董,这些小动作是免不了的,也算不上什么大罪,但凡心性狭冷的地主都是这样。
跟着曲江知县查了几日,邓小田事件的起因也基本厘清了,郑燮就回了韶州府城,向程桂珏汇报。
“曲江知县在此事上有督察地方不严之过,也只是小节,钟上位虽有贪吝之行,在田契上哄骗无知小民,但法理上却难以惩处他。所以整件事情的性质,就是邓小田因事杀人,蛊惑作乱。”
程桂珏很利索地下了论断,当然,这只是他向法司递交的汇报,此案由法司直管的曲江县通判管辖,而此时邓小田还没抓捕到案,会怎么宣判还不清楚,程桂珏只是判定此案跟官府作为有多大关系。
郑燮很难接受这个结果:“此事官府无错,钟上位这地主也无错,只有邓小田等佃户有错。就杀人之罪而定,这确无争议。但根底不是钟上位贪吝,才逼得邓小田愤起的吗?”
程桂珏叹气:“钟上位虽然贪吝,可于法无罪,要说谁真正逼迫了邓小田愤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