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新一,刚刚卸任的刑部侍郎。这个品级的官,对周昆来说算不了什么,甚至都已经卸任了。
不过黑子显然不是拿他父亲的官衔来压人,让周昆来懵住的是秦新一此人的来历。
秦新一很特别,首先就特别在名字。这个名字是他在二十年前改的,那时他还叫黑田信英,更早时叫黑田六兵卫。出身日本萨摩藩底层藩士,萨英之乱前,就效力于英华的江南行营。而后将若干日本同行整合为新选组,专司大案要案的缉捕之事。在西安行营办理刺杀皇帝的大案中立下大功,入籍英华,改名秦新一。
改为秦姓,是源于萨摩藩的岛津氏自称源自秦始皇遣徐福渡海来东瀛的童男童女,这些先祖都冠以“秦”姓。如这十多二十年里,日本正兴起的改姓热一样,原本只存在于旧世的“华族”概念再度兴起,日本人纷纷循着祖辈自述的来历,改了汉姓。
岛津家的秦已是日人中的第一汉姓,其次是“齐”、“楚”、“鲁”、“燕”乃至“越”这些战国时代的国名。这股“述汉溯祖”的热潮,跟反抗幕府统治,要求在日本确立天人大义的天人党运动合二为一,正在瓦解日本自立千年的传承。
当然,对秦新一和秦秉瑜父子来说,日本之乱已跟他们无关,他们现在是正牌的华人,是回归祖先所在大家庭的浪子。他们心中的天地,与英华国人重合。
黑子,不,秦秉瑜提到他父亲秦新一,周昆来变色,也不是因秦新一本人。尽管秦新人以日人出身,竟然能做到英华的一部侍郎,其人能耐不言而喻。但对周昆来而言,刑部终究只管国内之事,只管刑案,跟他没有太多交集,让周昆来真正胆寒的是秦新一的上司。
“甘尚书……可好?是他派你来的?”
好一阵功夫,周昆来才镇定下来,可出声询问时,咽喉已干涩至极。
“甘尚书也已卸任,现在家中颐养天年,但还挂着翰林学士的头衔。”
秦秉瑜肃容答道,甘尚书就是甘凤池,几十年来浸淫缉捕之事,升到刑部尚书。对周昆来而言,甘凤池就是他平生唯一忌惮,他最怕的就是甘凤池还记得他。他早年在江南跟皇妃娘娘都碰过面,有过交情,但自认是小人物,皇妃娘娘自不会在意他,可甘凤池不一样……
见周昆来一身气势瞬间消散,秦秉瑜微微一笑:“至于我么,虽不是他老人家派来的,他却知道此事。”
周昆来颓然坐回到马扎上,就算秦秉瑜此言有虚,他也再没半分想收拾秦秉瑜的念头。当年他逃出江南,就是想躲开甘凤池,可以自由逍遥。没想到啊,即便是万里之外的天竺,竟然也纳入华夏之土,而他也已年过六旬,还能往哪里躲?
猛然转念,周昆来霍然起身,逼视住秦秉瑜,眼中满是炽热:“一半!黑子,不,秦警事,只要你代为遮掩,堡中所得金银,我让你一半!”
秦秉瑜眼神也闪烁起来,但他摇头道:“若你还是任那些佣兵烧杀劫掠,我要遮掩的代价太高,即便是一半金银,也保不住我的前程。”
周昆来一跳而起,都忘了自己一条腿是废的,差点一个趔趄摔倒,向扶住他的秦秉瑜道谢后,扯着嗓子朝远处的部下喊道:“赶紧去招呼那些兔崽子,入城改行军法!官兵的军法!谁敢乱来,我周易仁拿名号保证,他不止要被送官,这一辈子也别想再挣这一行!”
所谓官兵的军法,就是在外作战,可以明抢,但不得伤人。得他这一声招呼,那些正黑着脸的本土军官变了脸色,急急朝城里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