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秦二人都是跟随杨行密多年的老将,在淮南诸将之中,并非只懂得弯弓舞刀的寻常武夫,见识颇为甚远。因此在大胜之后,两人都并无寻常将士一般的狂喜,却不约而同的为远在杭州的吕方而忧心。两人对坐苦思了半晌之后,秦斐摇头叹道:“田、安二人与其交情甚笃,起兵前定然与其联络过,如今他却坐壁上观,定然是有腹心之忧,无暇对外罢了,听说此人年纪不到四十,行事便如此老道,现在他羽翼未满,吴王在世,还有人能压他一头,若是他日待其羽翼丰满,我辈老成凋零,却不知何人可以制之。”说到这里,秦斐语气中颇有不豫之意,显然对杨行密之子杨渥的能力并不乐观。
“秦将军休得胡言。”李神福的语气突然变得极为严厉起来:“王上有子早已长成,国有储君,你我都受恩深重,岂能有这等想法,若是让旁人听到只怕会惹来祸事。”
秦斐赶紧躬身谢罪,话说到这里,两人也不好再说下去了,便各自歇息去了。
杭州、镇海节度使府,吕方在坐在案前,几案上堆积的公文如同小山一般,眼下他的事业还是草创阶段,而且作为一个穿越者,进行的事业很多都是“前人”未曾开辟过的道路,所以他只有效法前世的“先贤”,那杭州郭下的余杭县作为“特区”,什么东西都先开个试验田,美其名曰“摸着石头过河”,有了成效再推广开来。如此一来,这些毫无先例的事情如何处理,那些县吏便不得不向高奉天和骆知祥二人请示,这两人虽然也是能吏,可对于吕方那些异想天开的想法也颇为头疼,也得诸事请示,于是虽然战事平息了下来,吕方肩膀上的担子反而又重了好几分,这些日子来几乎天天吃睡在府中,连二位夫人的院子都未曾去过一次,倒不是吕方勤勉到了极点,只是每当想起前世看过有关五代十国的书籍,里面描述寿终正寝的军阀可是屈指可数,他便觉得背上生出一股寒意,先前的困乏厌倦之意早就抛到爪哇国去了。
待到处理完毕手上的一份文书,吕方只觉得浑身一阵酸痛,不由得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来,看了看一旁的水漏,竟然不知不觉间已经快到初更时分。便随手取了佩刀,想要到院中松松筋骨,也好出身汗,好睡个踏实觉。
吕方刚出得院来,舞了一路刀下来,便觉得有些气喘,较之旧日里几乎日日阵前厮杀时候的自己那是退步不少了,正暗自感叹间,却看到院门走进来两人,为首一人身作绯色官袍,面容清朗,双目有神,乃是少见的美男子,正是吕方节度府中判官高奉天,另外一人矮了少许,身上披了件玄色葛袍,头上戴了一顶纀头,坠后了高奉天两步,正小碎步跟在后面。
“主公,铸炮的事情有进展了。”高奉天走到吕方身旁,低声禀告道。
“此事当真?”吕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攻取杭州之后,手头宽裕了不少,便让高奉天暗中搜集两浙的有名铜铁工匠,尤其是为各家寺庙铸造大钟、铜铁佛像的工匠,集中起来为铸造火炮做准备,他也知道这项事情要很长时间的工艺积累,却没想到这么快便有了结果,说话间已经竟然颤音。
“在下岂敢欺瞒主公。”高奉天已经侧过身子,伸手指向身后那汉子,道:“铸成这第一尊火炮的便是此人,诸般事宜,主公问他便可。”说到这里,高奉天对站在丈许开外的那汉子高声道:“陶舍儿,这位便是吕使君,还不过来拜见。”
那汉子正躬身站在一旁。听到有人唤自己,赶紧碎步疾趋过来,扑倒在地高声道:“小的陶大拜见吕相公。”言罢便紧紧伏在地上一声不吭,连头都不敢抬起头看一下。
吕方见他这般模样,不由得笑道:“快些起来,你这般趴在地上,让我如何问你的话。”
那陶大听到吕方的声音,才小心翼翼的慢慢站起来,可是还是弓腰低头,也看不清他的容貌,只是看他裸露出的皮肤黝黑粗糙,满是烟尘之色,也不知是天生皮肤黑还是太脏了。
吕方看到他这般模样,倒想起年少时在父亲钢厂中玩耍时,所遇到的炉前工,也是这般模样,心中不由得多了几分暖意,语气也不自觉柔和了不少:“陶师傅,且站直了身子说话,这番差事你若是做得好,不要说赏赐财帛,便是封妻荫子也不是不可以的。”
“哪里哪里,给官爷们干活就是我辈的本分,能得财帛就是逾越了,那里还敢贪图官爵。”那陶大依吕方要求站直了身子,吕方这才看清了他身形颇为魁梧,就是比高奉天还高上半个头,只是方才他蜷缩着身子,看起来才比高奉天矮了,一张黑脸上也满是愁苦之色,好似有五十开外似的。
吕方此时心情舒畅,竟然伸手抓住那陶大的胳膊,笑道:“我身为一道节度,一方牧守,我说使得便使得,来,你且带我前去看看那铜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