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余面?”吕方不由得眉头紧皱,淮南军和镇海军的编制都是脱胎于晚唐军制,相差不大,都是分为都——指挥——军(厢)三级,百人为都,五都为一指挥,十指挥为一军(厢),一指挥便有五百战兵,如此算来这支敌军就有战兵近三万。开战时淮南一方总共的兵力也不过六万,连番战事后折损了近两万人,就算后来杨渥又补充了部分援兵,但考虑到他现在和淮南内部老将的恶劣关系和北方的压力,他撑死也就抽出个一两万来,这般算来,此次淮南军竟然是扫数而来,一副决一死战的态势了。
吕方站在阶前苦思了许久,旁人也不敢打搅,那哨探一路上换人不换马,赶了两百余里路,早已经是疲惫到了极点,跪在地上只觉得一对眼皮灌了铅一般,不住的往下沉,一不小心手上一滑,跌在地上,腰间的盛水竹筒碰在青石台阶上,发出轻响,这才惊醒了吕方。那哨探见自己犯了失仪之罪,叩头如捣蒜一般,吕方摆手赏赐了钱帛让其退下歇息,又下令多派哨探打听消息,又遣人请王茂章来商议军情。
广德,严公台,不远处的官道上,大队的士卒和车辆正在通过,激起的尘土泛起,倒好似起了一场大雾一般,有些浮尘稀稀拉拉的落在台上的残碑上,将上面残余的文字遮盖的更厚了,粗粗看去,和寻常石头又有什么两样。
台下传来一阵人声,台上那几只栖息在老树上的乌鸦呱呱叫了两声,振翅飞远了。过了一会儿,一行人上得台来,当中那人身披铁甲,外裹大红色的披风,正是陶雅。陶雅看了看台上景致,眼中滑过过一丝哀伤的神色,他漫步走到那块残碑旁,对身后那些将佐问道:“尔等可知此地为何叫做严公台吗?”
他身后那些将佐都是些江北人,又粗鄙不文,不由得面面相觑,半晌也无人回答,陶雅笑了笑,自问自答道:“传闻东汉时贤士严子陵常垂钓于此地,故以严公台而名之。”他随手将眼前那块残碑上得浮尘擦去,破旧的石碑上现出五个字来“陵垂钓于此”,想必断去的那半块石碑上面刻有的便是“严子”这两个字。陶雅伸出手指在石碑上摩画,悠然叹道:“沧海桑田,物是人非,若非那块只剩一半的残碑,谁又知道数百年前先贤垂钓于此地?”
随行的将佐不知为何陶雅突然感风伤月起来,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回答,一个机灵的灵机一动,上前笑道:“我等自然是不知晓的,不过陶帅文武兼资,尤其是我等可以望其项背的,岂不知数百年后此地又多出几个陶公台什么的!”
众人赶紧齐声应和,唯恐落于人后。陶雅笑道:“你们可知我为何知道此地来历?”
“陶帅博览群书,自然是知晓的。”方才那出言的将佐赶紧接了上去。
“错了。”陶雅摇头道:“此地的来历我并非是从书上得知,而是亲耳从别人口里听到的。”说到这里,陶雅看到随行将佐眼中露出不解的神色,便随手划了个半圆,笑道:“你们坐下吧,反正大军通过还要些时候,某家便将此事说与尔等小子们听吧。”
说罢陶雅自己也在那残碑上坐下,开始回忆往事:“算来是十四年前,不对,是十五年前,孙儒渡江围攻宣州,他的前锋便驻守在这严公台之上,我当时年纪也和你们一般大,杨王令我领骑兵袭之。”说到这里,陶雅的话语停了下来,仿佛他的思绪已经赶不上说话的速度,需要停下来等候一会似的。
两旁的将佐们都没有参加过那场苦战,虽然他们已经知晓战事的结果了,但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那结果如何呢?战事激烈吗?”
“激烈吗?”陶雅脸上泛起一丝苦笑,道:“我当时麾下有骑兵四百,步卒千人,一番苦战下来,有个完整身子的还有两成,这严公台上血足足浸下去有半尺深。”说到这里,陶雅随手揭开上衣,袒露背部,只见背上一道伤疤由左腰一直延伸道右肩,十分骇人。
“若非我那件甲好,只怕在这里和你们说话的已经不是我了。”
饶是那些将佐也是历经生死,听到陶雅这番叙述,也只觉得屁股下面好似有一层白骨一般,耳边的风声也变成了垂死的呻吟声。方才那个插话的大胆将佐挤出笑容道:“蔡贼虽然强悍,可最后还是为杨王所擒,我等这番出兵,也定然能旗开得胜,克服广德,报前番兵败之耻。”
“旗开得胜?”陶雅脸上浮出一片苦笑,站起身来拍了拍屁股上的浮尘:“也罢,你们下山准备一下吧,我们也要上路了。”
“喏!”众将佐赶紧起身领命,纷纷退下,最后那个见陶雅还站在原地没有动身的迹象,正要询问。陶雅摆了摆手道:“先下去吧,某家在这里再一个人呆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