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说家事。阿楚回来过几趟,对你赞不绝口。我看得出来,你对阿楚是从心眼里喜欢。按理说,我应该高兴才对,可是,德然,我要提醒你,夫子早就说过,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治家如治国,恩威并施正如王霸杂用,不可偏颇,过于心软,则难免有骄纵之人。家教好的,还知道自守其道,遇上那些家教差的,家室不宁就会不可避免。”
刘修尴尬的笑了笑:“大父教训的是。”
“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其道一以贯之,我想你有卢子干那样的先生,不应该由我来置喙。我也只是顺口说两句,你能听下去,我非常高兴。”王苞满意的一笑,“你刚从宋府来,想必也知道朝廷对你在并州所做的事有一些了解,你且与我说说你的心得。”
“喏。”刘修很庄重的行了一礼,先把他昨天回洛阳之后听到几个人的意见说了一遍,最后说:“现在看来,无非是此举不合圣人经义,所以大家一时难以接受。”
王苞老眼一眯,嘴角的胡子一颤:“所以你觉得无须理会,只要用事实来说服他们即可?”
刘修迟疑了一下,他本来是这么打算的,可是听王苞的这口气,显然他并不这么认为。王苞人老成精,又在朝廷上混了这么久,而且这个人和卢植还有所不同,他不迂腐,甚至可以说非常势利,他是一个真正有官僚。他对这些人的猜测肯定在他这个官场新丁之上,在有不同意见的时候,先听听他的建议应该非常有好处。
“敢问大父高见。”刘修咽下了已经到嘴边的话,客客气气的向王苞行了一礼。
王苞把刘修片刻间的神情变化尽收眼底,微微一笑,抚了抚颌下的胡须,得意的瞟了一眼王瑜和王斌父子:“如何,我说他比你们都强吧。话到嘴边留三分,任何时候都不会错。”
“父亲教诲的是。”
“大父教诲的是。”
王瑜父子连忙恭维道。王苞嘿嘿一笑,往晃椅上一靠,不紧不慢的晃悠起来,苍老的声音像是一口经历了无数风霜的旧钟,音色虽然不再优美,却饱含着历尽人世的苍桑和狡黠。
“老夫我,就希望你这个法子在天下推广,因为这样一来,我们才能捞到更多的好处。”王苞淡淡的说道:“不光是我一个人,天下的世家豪强,包括那些反对你的人,都是这么想。”
刘修一愣,竖起耳朵,将王苞所说的话一字不漏的听了进去。
“可是我在朝廷上还要反对你,为什么呢?因为不反对你,就是和天子作对,就是违背了圣人教诲。圣人不会从曲阜爬出来找你的麻烦,那些以圣人门生自诩的儒生除了骂几句,也不会真拿你怎么样,可是天子会,天子会让你永世不得翻身。”他指指着刘修,“你解了党锢,却不知道为什么有党锢,孝桓帝为什么会兴起党锢,他难道不知道那些宦官不是好人吗?不,那是因为士人虽好,却反对他,一直希望清河王刘蒜即位,宦官虽恶,却只能依附他而生,任由他摆布而无还手之力。”
刘修惊诧莫名,这是他迄今为止听到了最骇人听闻的党锢原因。
“你的新政,哪怕对天下所有人都有利,甚至能沿续大汉江山万万年,但是只要危及到陛下本人,你就是万恶不赦的乱臣贼子。”王苞越说越慢,但是话也越来越诛心:“天子还年轻,也许会一时被你说动,但是只要他冷静下来,一人独处的时候,他想的永远是对他本人有没有危险。他也许没那么聪明,可是他的身边永远不缺聪明的人来提醒他,只要有一个人,说过一句话,就能在他的心里种下怀疑的种子,而这颗种子总有一天会成长为一根大树,至于他是栋梁,还是杂树,那并不重要。”
刘修震惊不已,曹操诡异的神情在他的眼前一闪而过,他立刻反应过来,一下子明白了王苞的用意:“所以说……反对我的人,并不是真正在反对我,实际是想让我做替死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