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多人色里,雷洪的情绪恐怕是最复杂的。
昔日的属下,时隔数年竟成了锦衣卫的指挥使,而且破天荒地封了国公爵位,天知道大明多少年月没有再封过国公了,雷洪还记得当初那个文弱书生刚来南京,穿着一套不合身的飞鱼袍来千户所拜见他的情景,老实说,雷洪当时心底里是很瞧不上这个书生的,粗鄙武夫充斥的锦衣卫里面,忽然多出这么一位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书生,接到上官的调令时,雷洪仿佛生吞了一只苍蝇般难受。
然而就是这位文弱书生,却用自己的表现令他渐渐刮目相看,结交徐小公爷,与满城勋贵子弟称兄道弟,南京城里连他雷洪都得陪笑脸的纨绔衙内们,秦堪却能够大大咧咧地与他们勾肩搭背骂娘,更难以置信的是,崇明岛抗倭一战,绍兴卫全部败退的绝境里,这个文弱书生拾起了长枪,带领着剩余的弟兄们舍生忘死地刺出了第一枪……
很难想象,这位看似文弱的书生身体里,隐藏着怎样宁折不屈刚烈如火的性格,从那时起,雷洪便已笃定,这个年轻人的前程不可限量,比任何人要远大得多。
数年后,果如雷洪所料,这位文弱书生一飞冲天,已然到达了他这个曾经的老上司十辈子也到达不了的高度,就连他曾经百户所的属下丁顺李二等人,也跟着飞黄腾达,成为锦衣卫里炙手可热红得发紫的掌权人物。
人生际遇啊,抓住或失去,其中的区别一眼分明,雷洪经常在后悔,如果当初横下心跟着秦堪去京师,今日的他,前程岂止是小小的镇抚使?
秦堪自是不知此刻雷洪心中百感交集,与众多南京的锦衣卫属下亲切聊了几句后,心中忽然一动,左顾右盼地在人群中寻找那道飞扬跋扈却混账得很可爱的熟悉身影。
令他失望的是,迎驾的众多勋贵和官员里,竟没看到徐鹏举的影子。
正思忖着要不要进城找他,另一头与朱厚照叙完旧的徐老国公颤巍巍地朝秦堪走来。
虽然以前在绍兴和南京时,秦堪不止一次沾了徐老国公的光,毫无顾忌地扯着魏国公的虎皮当大旗,但今日秦堪才第一次见到徐老公爷,以前想见,无奈那时的身份相差太远,根本没那资格。
见老公爷眼含笑意瞧着他,看似浑浊的老眼不时闪过一道与他老迈的年纪绝不相称的锐利光芒,秦堪也笑了。
都说魏国公府一老一小俩混账,平日里占田圈地,欺男霸女无恶不作,京师言官们每年参劾这对祖孙的奏疏起码厚达一尺,可是今日秦堪见着老公爷后,却发现这位老人与传言不符,一个只知鱼肉乡里占田踢馆的老混账,他的眼里是绝对露不出如此锐利如刀锋般的眼神的。
秦堪笑着叹气,他很理解徐老爷子,一位手握兵权的国公,为人处世若太过规矩,不时常干点跋扈张狂的事,恐怕历代皇帝也不会对他太放心的,老爷子的处世哲学很值得学习啊……
“晚辈秦堪,拜见徐老公爷……”秦堪躬身朝徐俌施礼。
徐俌老眼一眯,有些诧异,大家同为国公,他显然没想到秦堪竟给他施晚辈礼节,稍稍一想,徐俌便明白了究竟,当年这个年轻人跟他徐俌的宝贝孙子交情不错,这个晚辈礼十有八九是因为徐鹏举。
投之以桃李,报之以琼瑶,徐俌也是老人精,当即哈哈大笑,使劲拍着秦堪的肩:“什么老公爷不老公爷的,叫爷爷!混账小子,别以为你是国公老夫便指使不得你,当年你打着魏国公府的旗号干的那些破事,老夫还没跟你算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