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寅时,当百官聚集在承天门外等待宫门开启时,一乘官轿引来的诸多目光的注视,目光有鄙夷,有愤怒,也有冷漠。
官轿前的侍卫打着两盏昏黄的灯笼,白色的灯笼纸皮上书一个硕大的“秦”字,京中稍有见识的官员都知道,这是宁国公府的轿子,秦堪这竖子今日竟上朝了。
寅时一刻,钟鼓楼钟声大作,沉重的宫门在吱呀声中缓缓开启。
秦堪面无表情站在勋贵班中,与众勋贵交换了一下眼色,沉默地往宫内走去。
也许是快过年了,朱厚照这小昏君难得勤快一回,竟然接连几日没有称病罢朝,时已腊月廿三,再过几日便该到了罢朝休沐之时,所以早朝之上大臣们禀事的效率也提高了许多,一桩桩一件件国事走马观灯似的一一道来,内阁和六部大臣们处理起来也非常简洁,不知是在等待即将到来的休沐年假还是等待即将到来的风暴。朝会开始后几桩不起眼的小事接连通过,毫不拖泥带水,喜气洋洋的气氛里带着几分诡谲的意味。
坐在龙椅上听着百官禀奏各种国事,睡眼惺忪的朱厚照强捺住满心的不耐,举袖捂嘴悄悄打了个不文雅的呵欠,不停地看着殿外黑漆漆的天色,显然他比大臣们还急,只想赶紧散了朝会回豹房睡个回笼觉。
半个时辰过去,诸事禀奏完毕,闹哄哄的金殿忽然变得鸦雀无声,静得落针可闻,而殿内气氛也徒然一变,仿佛不知从哪里吹来一股阴风,连温度都莫名降低了许多。
神经向来粗线的朱厚照这时也察觉到不对了,不禁坐直了身子,缓缓环视殿内众臣。
“今日可奇了,朝会才开了多久,你们无事可奏了?”朱厚照眼里露出新奇,这位昏庸数值高得令人发指的皇帝自然不会犯贱没事找事,见殿内无人说话,朱厚照喜滋滋道:“既然无事可奏,那么诸卿便各自回衙理事,散……”
散朝二字还没说完,一道沉稳的声音传来:“陛下,臣有事奏!”
秦堪心中一沉,该来的终究会来。
昨日王僚参劾造作局官员一事他早已知道,略一琢磨便知这道参劾不寻常,里面暗藏杀机,所以今日他才起了个大早赶来参加朝会。
朱厚照有些不悦,目光狠狠瞪向那个打扰他睡回笼觉的杀才:“有事快说!”
杀才名叫王僚,昨日参劾造作局的兵部给事中,有着典型的大明言官的尿性,官儿不大,脾气不小,专管各种闲事,人见人憎,花见花凋。
王僚拂了拂衣摆,不急不徐走出朝班,站在金殿中央躬身道:“臣向陛下请罪,昨日臣所奏造作局官员监守自盗一事并不切实,造作局确实少了四百门新制佛朗机火炮和若干弹药火器,但并非造作局官员所为,臣一时不察,冤枉朝中同僚,请陛下降罪……”
说到这里,连秦堪都不禁暗暗钦佩这个王僚了。此人深谙说话艺术,一件泼天的大事从他嘴里说出来竟是春秋笔法一带而过,却给满朝文武留足了悬念,仿佛说漏了嘴似的,没指名没道姓便把这件大事给捅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