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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初陛下溺水,你应朝臣所请入豹房给陛下瞧病,说什么可为陛下吊命十日,想必那时你便开始布局算计了吧?陛下溺水其实并不严重,以你的医术其实当晚就能令他醒来,可你不知给他喂了什么药,令他昏迷了整整十日,让我产生了错误的判断,故而做出了错误的应对之策,后来十日之期眼看即至,你又不知拿捏了高凤什么把柄,逼他盗用司礼监和御马监的印信调开豹房禁卫,将昏迷中的陛下偷运出宫,令朝局愈发扑朔迷离,最后不得不迎立新君即位,你算准了新君登基后第一件事便是针对我这个权臣,而我为了保住自己和妻小,保住多年新政心血,不得不奋起抗争……”

秦堪的神情愈见凌厉:“唐子禾,你真是好算计,足不出户便算计了整个朝堂君臣,更连我这个枕边人也算计进去了,今日箭已在弦,不得不发,眼看京师和天下即生大变,一切皆因你之功,你说我是不是该赞你一声女诸葛算无遗策?唐子禾,你答应过我从此不再造反,如今你做的事算什么?”

唐子禾幽幽叹道:“我说过不再造反,如今我所做之事,不是为了自己的皇图霸业,而是为了保全自己的男人和家,秦堪,我做错了什么?”

秦堪冷冷道:“我用得着你一个女人来保全吗?为了保全我和这个家,你竟布下如此局面,将朝堂君臣耍得团团转,眼看京师乱局已现,万人大战在所难免,唐子禾,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

唐子禾终于抬起头,倔强地看着他,嘴角竟也噙了一丝冷笑:“秦堪,你说得冠冕堂皇,你拍拍自己的良心,你敢说你真是忠臣吗?我跟在你身边十年了,我不是杜嫣和金柳,她们眼里只看到那个温文尔雅,时常让她们开心,让她们幸福的相公,而我眼里的秦堪,不仅是相公,也是腹怀天下的枭雄!”

“……你和别人不一样,他们有的是千古流芳的忠臣名将,有的是毫不掩饰的乱臣贼子,而你秦堪,你貌似忠良,实则永远给自己留了后路,你从来不会将自己陷于万劫不复的绝境,你的布局铺垫比我更久远,比我更老谋深算,十多年前朝廷派你巡视辽东开始,你恐怕已在安排后路了吧?叶近泉是你亲手捧到辽东总督的位置上,这些年京师造作局但有新式火器,你总是第一批将它们发送辽东,装备边军,叶近泉这些年在辽东排除异己,军中安插亲信,打压曾经的李杲旧部,致使辽东边军从上至下渐渐只知叶总督,而不知有朝廷!”

“正德元年开始,你在京师城外独辟大营,招募流民营良善孤儿谓为‘少年兵’,每年每五百人为一批,十年来足有五千之多,他们每日读书操练,然后发赴辽东,这些少年兵能识字能断文,熟读兵书体质过人,可谓文武双全,这样的人在边军中如何不容易出头?叶近泉顺势将他们安插军中,任为百户千户,十多年后再仔细算算,辽东边军几易秦姓矣!秦堪,你千万告诉我这一着棋子是你无意落下毫无目的……”

“朝堂上你广植党羽却不露声色,无声无息笼络了包括内阁大学士杨廷和,吏部尚书杨一清在内的一干重臣,刻意与内宫司礼监御马监掌印太监交好,兵部尚书严嵩更是你的心腹亲信,用海运巨利将保国公朱晖等一干掌握京师团营兵权的勋贵们绑在同一条船上。如今京师朝局乍看之下你宁国公已成新君俎上鱼肉,任凭宰割,实则皇帝新即不久,立足未稳,更因今日杖杀百余大臣而尽失人心。反之,你宁国公十多年经营之下,无论朝堂还是边军,你的势力如星罗棋布,无孔不入,明眼之人看来,其实新君已大大落了下风。朝堂事,天下事,皆在你手掌翻覆之间。”

唐子禾说了一大通,看着秦堪的目光却越来越锐利:“秦堪,别人不懂你,是因为不了解你。你不是忠臣,但也不是奸臣,明君也罢,昏君也罢,只要皇帝待你好,你不介意当一辈子的忠臣,反之,皇帝视你如眼中钉肉中刺,你不介意改天换地,做一番泼天的大事,而我,无非是为你做完了最后的铺垫,稍稍把你往前推了一把而已。你欲改变这个世道的毕生抱负,你一心苦苦维护的家人妻小,还有这些年无数跟随你的属下万千身家性命,全在你一念之间,秦堪,你还犹豫什么!”

唐子禾说到最后,语气渐渐冷厉,看着秦堪目瞪口呆的表情,唐子禾忽然咯咯笑了,笑中带泪,不知是喜是悲。

“秦堪,我们都不是好人,但也坏得不那么纯粹,我是一心改天换地的女反贼,而你,却是不折不扣的伪君子,在我眼里,错的是世道,在你眼里,错的是人心!”

※※※

秦堪第二次约见叶近泉,二人之间的气氛凝重了许多。

叶近泉一身武夫短衫,坐在外宅前堂如山松耸立,岿然不动,刀削斧凿似的方正脸庞毫无表情,仿佛一尊没有思想没有灵魂的雕像,看不到任何感情流露,可他的气势却永远那么霸道凌厉,哪怕穿着不起眼的粗布短衫,看起来也像一只盘踞待发的猛虎,令人心生敬畏。

秦堪走进前堂时,叶近泉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暖意,主动站起身抱拳为礼。

秦堪笑了笑,当初还只是流民营里招募来的店堂伙计,十多年过去,却成了一代令蒙古鞑子闻风丧胆,甚至改变一百多年汉蒙攻守之势的边镇名将,世间际遇造化,委实不可估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