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安静地听着,良久方才叹道:“秦堪,你是对的,想想我登基这十几年来,对朝政国事素来不喜,而我治下的大明却莫名其妙超越了成化弘治,已有中兴盛世之象。以前我犹沾沾自喜,自觉是古往今来英明君主,然而这几个月住在农庄细数自己的功过,却发现这中兴盛世与我毫无干系,全都是你和内阁诸位大臣治理下来的。一条条强国之策的推行,全部出自你们之手,而我,只是因为对你这个朋友毫无保留的信任,而只管点头应许便是,稀里糊涂十四年,竟真的治下了这煌煌盛世,秦堪,不得不承认,这些全是你的功劳。”
秦堪笑了笑,道:“昨夜我已做下这震惊天下的大事,陛下待如何处置我?”
朱厚照沉默半晌,反问道:“你觉得我该如何处置?”
秦堪淡淡地道:“你重登皇位,然后杀了我和叶近泉,以平息昨夜京师之乱,平复京师朝臣军民人心……”
朱厚照有些奇怪地盯着他:“你甘心被我杀了?”
秦堪毫不犹豫道:“当然不甘心,所以我出宫后打算马上收拾细软带上家小逃命,相信陛下很快就能发现,我不仅治国的本事强,逃命的本事也不小……”
朱厚照愕然瞪着他半晌,终于翻了个白眼,道:“好吧,钦犯秦堪在逃,家眷不知所踪,留下这个烂摊子我该如何处置?”
“圈禁伪帝朱厚熜,裁撤司礼监,收回批红权,扩充内阁成员至二十人,凡国事以投票席位表决,而内阁人选则以吏部和都察院每年对官员的考绩评分为主,锦衣卫则负责暗中搜集这位内阁人选为官施政的每一个细节,从官声到功绩,事无巨细皆列入评选标准,一明一暗相辅相成,缺一不可。加大都察院对地方官府的监督力度,并裁撤东厂,收回锦衣卫缉拿审问刑讯等诸权,锦衣卫只具侦缉和网罗情报之权,它独立于都察院,大理寺和刑部三法司之外,并于锦衣卫内另设司局,专职监督各地方官府之责,凡贪墨,欺民等诸多不法事,皆上报内阁和都察院……”
说着说着,秦堪忽然住了口,神情有些犹豫,他想说,或许,天下并不需要皇帝,或者皇帝只是个摆设,比如五百年后的君主立宪制,如今大明的内阁,都察院,指挥使司三权分立,诸衙各司其职,已然有了君主立宪的雏形,稍作修改便是一套成熟且稳定的政治制度。
少了皇帝和司礼监的搅和,再充分扩大三方的权力,使之互相监督制约平衡,然后在这套平衡的制度下推行强国之策,鼓励农桑,商业和军事发明,以巨利为饵鼓励商人航海,雇佣国内流民造船出海,开拓海外殖民地,掠夺海外物产,贩卖后雇佣更多的流民,购买更多的火器,用来征服更多的海外土地……来往之间形成一个巨大的良性循环,从而达到富民的目的,民富则学兴,学兴则明理,明理则引人思索,或许在有生之年,秦堪便能看到一个名叫“民主”的东西在世人心中悄然萌芽,生长……
然而在这个生平仅有的皇帝朋友面前,秦堪埋在心里的这番话终究没忍心说出口。
秦堪一边说,朱厚照一边不停点头,最后忽然又笑了:“你看,咱们又跟从前一样,你出主意,我只管点头。”
秦堪也笑了:“对,咱们有了共识便施行,朝中谁不答应咱们便想个坏主意狠狠坑他一回,有的人被咱们活活坑死,有的人被坑得丢官流放,还有的被坑得哑巴吃黄连出不得声……”
朱厚照大笑,笑得眼泪长流,语声渐渐带了几许颤抖:“十多年了,咱们都怎么了?”
秦堪也流下泪来,躺在地毯上看着殿顶金漆描绘的祥云瑞兽,哽咽道:“或许,我们在长大,我们在变老,我们……走着走着,走散了。”
※※※
正德十四年十月廿八,辽东边军攻占京师后的第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