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
没错,御林军押解的这老者正是张三的亲爹!
这下,满朝公卿更懵逼了,陛下这是在干嘛?人家儿子丢了闺女,把人家爹抓来干嘛?
难不成…人家当阿翁的,还能狠心偷走女娃不成?
没有太多时间细想,刘协的话接踵而出,只是话语中更添得了一分冷冽。
“张三,朕问你…你可识得此人”
“他是我爹,张二河啊…”
张三当即回道。“陛下,是不是…是不是哪里搞错了?”
“搞错了?”刘协眼眸眯起,他走到张二河的面前,一把抽开了裹住他嘴巴的粗布。
这下…张二河能说话了。
他当即哭道:“阿三哪…阿三…救救爹,阿三,救救爹!”
“爹没本事,养活你和你大哥已经要了半条老命,你大哥家生了闺女,你又生了闺女,一个闺女每年就要交几百钱!咱老张家实在是养不起了!”
“你说…你说,咱们张家三个男人辛苦一生,从未做过啥伤天害理之事,怎得要落得个绝后的下场呢?爹想不通,爹想不通啊…”
张二河的语气愈发悲惨,语调也极尽可怜。
“爹…爹也是一时糊涂,爹听人说把这女娃放到地鬼坡的塔里,会有人捡走的,若是没有,也算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于是…于是便将‘小阿三’放了进来,事后…爹爹看你们夫妻终日面如死灰的样子,很快就后悔了,可再来时,‘小阿三’还在这里,已没了气息,爹…爹打算回去告诉你们真相时,却…却被这些官兵给绑在了这里!”
“阿三啊,他们是谁?他们要爹我,你救救爹…救救爹啊…”
这…
骤然,阿三双腿一软,他的瞳孔瞪得硕大,“啪嗒”一声,整个人跪倒在地。
“爹,爹…”
他口中支支吾吾的吟出几个“爹”字,可他的胸脯却是跌宕起伏。
“咕咚”
口水下意识的咽进肚子里,张三想开口说话,可…可嗓子却仿似更咽住了一般,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
偷走…偷走他女儿的竟是…竟是自己的爹。
而他偷走女儿的目的,是因为…因为家里养不起!
呼…
呼…
粗重的喘息声不断的传出,这一刻,张三崩溃了…不光他崩溃了,他的妻子亦是崩溃了。
就连所有的朝臣均是凝着眉,心情格外的沉重。
反倒是刘协…他像是事先就做好了准备。
“咳咳…”
轻咳一声,他蹲下身子,瞪着张二河。“原来你就是杀死‘小张三’那女娃的凶手,张三哪,你刚刚不是说要亲手杀死拐走你女儿的凶手么?怎么现在看起来,却是如此这般的犹豫不决呢?难道说,你要原谅他?”
言及此处…
孔融忍不住开口。“百善孝为先,纵是你爹抱走了你女儿,你也不能…不能…”
作为孔子二十世孙,他对于孝道、对于儒家礼法格外的看重。
但这事儿…除了孝道外,却也有悖人伦!
这…
孔融话讲到一半儿,不知道如何继续开口了。
这案子,如果按照儒家的礼法去断,无论如何,也断不了…没法断!
“孔少府觉得是该原谅他了?”
天子刘协缓缓起身,他行至孔融的面前,见孔融沉默,他抬起头环望所有公卿。“你们也说说,这案子该怎么判?张三该不该原谅他的父亲!”
这…这…
又是长久的沉默。
“原谅么?”刘协一挥手,刹那间,无数御林军每个人取出一副画卷,同一时间展开。
而其中的内容…
是大量的老人将女婴送入鹰塔。
是女婴在鹰塔中哭泣,直到最后,哭干了最后一分力气…
是鹰塔的天空中有老鹰盘旋,似乎是在等待着女婴晕厥过去,然后就轮到它们去享受一顿饱餐!
恐怖、残忍、恶俗…
总总负面情绪都不足以表达这些画卷残忍。
刘协声音接踵而出。
“他该被原谅么?”
“小阿三,就像是这画卷中鹰塔内的每一个女婴一样,她们还不到一岁呀,她们有的才刚刚学会叫娘,你们都睁开眼睛看看这画卷…真实的一幕远比这画卷残忍十倍、一百倍!”
“呵呵,这些鹰塔里的…怎么会是一个个女娃呢?她们明明像是涨了气一样,唯一露出的脸蛋肿的不成人形,皮肤都大多腐烂,双眼突出…嘴唇比你们这些公卿张的还要大,舌头也如同吊死的女鬼般整个吐出来,而她们身后被裹着的各种颜色的襁褓,却是她们的母亲一针一线缝出来的!”
言及此处…
似乎是察觉到刘协的愤怒。
张二河自知必死,他像是软泥一般的瘫坐在地上。
喃喃自语。“儿啊,爹知道…你不会原谅爹的,好…那就让我这老骨头在这自生自灭吧!也算是给你们的女儿赔命了,可爹…爹真不是故意的,爹以为…以为会有好心人在这鹰塔中抱走‘小张三’,算了,阿三…你…你要记得,冬天,要在炉房多备些柴木,你身子弱,怕冷!”
张二河的话…
就像是老者最后的哭诉一般。
刘协没有说话,而是等他把话讲完…他挥挥手,示意御林军把张二河,把张三与妻子都拉下去。
刘协则是负手而立…背对着群臣。
“好了,这案子审完了!可这惨剧,你们告诉我…是张二河的错么?”
他悲愤的继续道:“不…错的不是张二河,而是这世道繁重且不合理的赋税!是这些吃人的‘人头税’逼死了一个又一个的女婴!让她们来不及睁眼看看这个世界,就…就不得以要葬身鹰腹!”
“大汉初年,高祖定下了‘休养生息’的国策,那时百姓需要缴纳的不过是‘三十税一’的田税!可自武帝朝起,税赋越来越多,越来越不合理,田税!废除!商业税!废除!唯独这人头税是越来越多!诸位爱卿,你们说说,这是为什么?为什么?”
骤然,天子刘协抬高了声调。
“你们不好回答,那朕来告诉你们,因为只收人头税,你们这些豪绅、氏族就能够省下一大笔田税的钱粮,雇佣一大批奴役!无论你们有多少田,无论你们权钱交易做的多么的大,可你们只需要缴纳一份的人头税,与寻常百姓一般无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