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险才要来,”他笑了笑,伸出食指往她鼻子上轻轻一刮,“我的未婚妻在这里。”
她想笑却笑不出来,忽然像想起什么,目光朝他身后惠文帝的尸首一掠。微生玦何其眼尖的人,只是这么一掠,他便已在她眼中看见了什么,搁在她肩头的手一颤,就要回过头去。
江凭阑立即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蠢事,猛扑上前抱住他,“不!不要回头,不要看。”
他一愣,似乎不意她会如此,却依旧笑得很好脾气,一手将她拥住一手拍了拍她的背,“没事的,凭阑,别担心,我……我知道的。”他干笑一声盖过了那最后几个字的哽咽,别扭地转开话题,“你这投怀送抱真不是时候,下回方便的时候咱们再好好抱,好吗?”
她从他怀里离开,这一抱本没有任何旖旎情意,纯粹是为了阻止他回头下意识做出的动作,但她此刻不想解释,不想纠正,看着他的眼睛默认道:“好。”
他对她一笑,僵着身子回过头去,艰难地往前走了几步,终于还是停住。
他方才说了谎,他不知道,他什么都不知道。三日前,他在父皇勒令下预备带母妃与妹妹离开,但母妃说什么都不肯走,连哄带骗“绑”走妹妹之后,他将所有留在皇都的人手一并撤了出去。
他怕听见,他怕听见这皇都里发生的一切,怕自己控制不住地跑回去,也怕妹妹起疑。
他想,但他不能。
江凭阑站在他身后,不知是不忍再去看惠文帝尸首还是害怕看了以后会像刚才一样魔障,她始终没有上前,紧紧抿着唇望着他的脊背。
素来立得笔挺的人,此刻脊背稍稍有些弯曲,倘若不仔细看的话或许不会发现,其实他浑身上下每一处骨节都在微微颤抖。
微生玦,你是骗人的吧?
你根本不知道,根本什么心理准备都没有。
她忽然记起刚才看见的,他眼圈下淡淡青黑之色,下巴略有些硌人的胡渣,还有鬓角那一根刺眼的白发。这三日来,或者说,这一月多来,他过的究竟是怎样的日子?他还小,甚至比她还要小些,一个刚满十八的少年,当真必须要承受这人世间最为惨烈最为残酷最无法直面的痛吗?
行在云端集恩宠于一身的天之骄子,一朝国破家亡,被敌人以亲人性命诱捕,被世人视作微生王朝的逃兵和耻辱唾骂,亲眼看着自己的父亲身首异处不得收殓,他甚至不能落泪不能哭,因为这里,整个皇宫很可能早已是十面埋伏,他的仇人就在暗处,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微生玦始终没有再上前一步,江凭阑心里头压抑得难受,深吸了一口气刚要走上去,忽觉后背似被什么人盯住了一般起了凉意。原本上前的动作变成了回头,她的目光自崇明殿大敞的殿门一路往里去,越过满地的后宫嫔妃与皇室后裔的尸体,落在了那把龙椅上。
一刹间脑中画面连闪,刚才她看见的那些过往里,似乎还有别的……是什么?
“微生,”她此刻神智清明,再作回想时已经很镇静,突然开口倒将微生玦吓了一跳,“龙椅……龙椅背后有机关,是不是?”
微生玦回头,眼底有一瞬讶异闪过,顿了顿才道:“是。”
“左将军和右相有可能知道这机关吗?”
“按道理……不会。”
“那么太子呢?”
他霍然抬头,越过江凭阑径直朝崇明殿而去,她阻拦不及只得大喊:“小心有诈!”
微生玦在跨进门槛前一刻停下来,垂下眼竟惊出一身冷汗。倘若不仔细看根本不会注意,门槛正前方拉了一根极细的银色丝线,丝线缠在殿内抱柱上,另一端连接了一根悬空的蜡烛。倘若丝线被踩下,蜡烛便会立即点着大殿横梁上垂下的绳索,而那绳索上绑着的,正是他的亲妹妹,微生琼。绳是特殊材料制成,瞬间便会被烧断,他或许来得及赶去接人,但问题是,龙椅背后有机关。
江凭阑赶过去,只一眼便明白了对方的歹毒用心,他们要让微生玦在国破家亡后再亲手杀死自己的妹妹。
“哎呀。”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从屏风后传出来,“可惜啊可惜,我这绝妙机关竟被识破了。”
两人都没有说话,站在殿外平静地望着武丘平。这对江凭阑来说或许容易,但对微生玦而言,仇人当面却不得不抑制自己满腔的怒火,实是有些强人所难。但他不仅做到了,还能含笑谦恭施礼,“多日不见,左将军可好?”
“托殿下的福,一切都好,甚至有些太好了。”他大摇大摆坐上龙椅,似乎颇为享受。
“没关系,”江凭阑笑得和蔼,“您很快就会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