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年军师亦纵马其间,长风卷过他翻飞衣袂掠起阵阵碧影惊鸿,一瞥是皓齿明眸,又一瞥是珠玉肌肤,再一瞥则是那深深眉眼,敞亮得一如这三万里天地间迤逦潋滟春景。天地在他眼底倒映,他却在天地里翩然熠熠,耀得人眩晕。
一路回马穿枪,收割人命,以流血为荣的骑士们一人提了一串耳朵,于争抢中高声欢呼。对他们来说,那些耳朵不是鲜活的生命,不过换取酒肉的筹码而已。
一场一边倒的厮杀过后,他们的少年军师高踞马上,平静俯视这一地的鲜血尸体,半晌后对他们笑了笑。
这一笑,换得他们更加纵情的高呼,学着中原人那一套说辞呐喊:“卫军师万岁——!大肉万岁——!”
没有人知道,那少年第一次目睹这些于他们而言再平常不过的杀戮时曾白了脸,回营帐吐了个七荤八素。
纵自小习武,却毕竟是金尊玉贵天之骄子,微生王朝十余年来坚持主和几无战事,他也因此从未亲历过战场。况且厥人之暴虐又岂是常人能想象,彼时他伤势未愈,加之不习惯高原气候和水土,身体状况本就不佳,只得在那样满地近乎血肉模糊的惨象里堪堪忍受住,也如此刻这般,对他的将士们一笑。
当然,两个月足够他习惯这里的一切,习惯战场,习惯他原本不喜欢的杀戮,所以今日这一笑,发自真心。然而这一笑过后,他神色一变,快速道:“少了一个。”与此同时,山坳后边“轰”一声爆破响。
这一刻分明没有号令,所有人却都跟着微生玦齐齐拨转马头。少了一个人,王族士兵视敌人性命如草芥,却不抛弃任何一名兄弟。
山坳后边是一条狭窄的峡缝,一次只够一人一马过,微生玦刚才当先拨转马头,因而此时行在最前边。身后骑兵们虽知不该令军师身先士卒,却也顾不得争抢,那样只会添乱。他们得到密报,察德尔族的士兵不知得了哪里的支援,在这山涧之中埋下了火药。据密报,火药只有一批,分三次爆破,方才他们在进入之前已经听见三声,此刻却为何还有?
一众骑兵策马跟上,正疑问这第四声爆破从何而来,忽见他们的军师纵身自马上跃起,朝前头谷地大力扑去。他半空里身姿翩然若惊鸿,看在体格健硕的厥人眼里便如断线风筝,仿佛下一瞬便要坠落,有人急切大呼:“卫军师——!”
那少年比起他们分明瘦弱得多,却拥有一身近乎强大的内力,人在半空还顾得及回答他们,“马太慢——!”
身后再熟知马性不过的大汉们险些一个个从马上栽下来。
微生玦却是真的嫌马太慢,这不是一般的火药,三次爆破一次猛于一次,到得最后一次,足以将这山涧炸平,到时,不仅是那少了的一人,身后的九十九人一样活不了,他必须赶在第三次爆破前掐断火药引线。
此时距离第一次爆破已过去约莫七个数的时间,微生玦人在半空,忽如鹰般掠下,找准那漫天尘芥里属于己方弟兄的身影,横臂一格一抓。与此同时,那骑兵脚下立刻炸开了花。他低呼一声,不为自己险些丧命,却是为那匹与自己相伴多年的被炸得血肉横飞的马,和不惜此身赶来救他的卫军师。
微生玦抓到人便朝外大力一抛,那骑兵立即炮弹般倒飞了出去,准确落入峡缝,被身后弟兄们接住。
“小心——!”他落地之时不惊不晕,却最先喊出这么一句,急得连称呼都来不及加。
“一,二,三。”
漫天都是烟尘草芥,他们看不见军师的身影,却听见这样一个平静的声音。
他在数数。
爆破在即,他在死地,平静数数。
“四,五,六。”他们忽然跟着他一起数起来。
“七!”这一声是微生玦。
“八!”这一声是他们。
九。
烟尘渐渐褪去,一人自谷地尽头破雾而来,手一扬,一撮断线飞散,半隐半现间,他们看见他闲闲整了整衣襟,掸了掸衣袖,平静却凶狠道:“差一个数小命就没了,这群狼崽子,下回别被我逮到。”
众人皆是一愣,一愣过后却是喜极高呼:“卫军师万岁——!”
☆、舌战群儒
金銮殿里那女子的一笑,看得人人心中皆是一阵惊颤。惊的是,草案被驳斥至此,宁王妃无功不说,怕是还要被有心人利用安上一桩罪,她怎么还能笑得出来?颤的是,那一笑如此坦荡,明明是一个仰望的姿态,却让人如见碧空海潮之阔大,不掺杂半分畏惧退缩。那样笃定至世间一切恍若尽在其手的笑,他们是见过的,就在此前每一日的早朝,宁王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