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座薄暮山瞬间陷入了火海,浓烟四起,火舌翻卷,痛哭哀嚎不绝。
炸山劈石,纵火烧林,眨眼收割上千性命,那似乎不是人,而是来自地狱的使者。
“小姐,没留活口,我们受伤十一人,都还有行动力。”
替江凭阑整束了一干亲卫的江世迁策马而来,一旁最擅察言观色的李观天看着一动不动回望薄暮山的江凭阑似有所觉,问:“王妃,您可信杀孽?”
江凭阑回过神来,火光里,她的脸微微泛白,因此更显得唇瓣艳丽饱满,似要滴出血来,半晌后,她缓慢却清晰地答:“我若信,就活不到今天。”
江世迁抓着缰绳,忽然抬头看向前头马上那个纤细却挺拔的身影。
没有人比他更懂这句话的意思。
七岁那年,她躲在衣柜里,眼睁睁看着母亲被世仇虐杀,咬着牙不让自己发出一声呜咽,却还是被不死心的对方发现。衣柜门被打开的那一瞬,她拿起用以防身的枪狠狠打穿了对方的胸膛,杀了第一个人。
从此后,她苦练功夫,在一次次被迫的逃亡里不可避免地沾染了更多的鲜血。在那个看似和平安宁的社会,在那个杀人须判刑、法律至上的时代,她因身份特殊,本就是其中的异数。为了生存,她不可能在敌人面前妇人之仁菩萨心肠,但这不代表她就是个十恶不赦的人。
恰恰相反,她曾为了避免殃及游乐园里无辜的孩子,不惜性命跳过山车拆弹,又在电视台新闻记者闻讯赶来前及时脱身离去。她在逃命时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下狠手,很多次因此惹祸上身。一时疏忽害死帮里一名弟兄的那天,她跪在野地里哭了整整一夜,被家里人找到时狼狈得只剩了半条命。
命运致使她成为那样一个矛盾的人,令她能够处变不惊,冷静而果断地算计出最快最好的方法,收割敌人的性命,却又对每一条生命的流逝报以叹息和愧色,以至今夜,她的双目最终还是在漫天火光里失去了原本的神采。
她不信杀孽,却比谁都更珍视生命。
许久后,她拉了拉缰绳拨转马头,似乎恢复了精神气,问李观天:“仪仗护卫队是皇家指派,这些人身手虽不差,却还是缺了点头脑,不像是‘那位’的水准啊。”
“属下也觉得奇怪,但凡有点头脑之人,如此围剿行动时必要在山脚留人接应,可这些人却一股脑全上去了。”
“皇甫弋南分明不在山中,定是他使了诈,才将人引到此处的。”她笑了笑,笑到一半脸色却变了变,“不对。”
李观天一愣,刚想问哪里不对,忽然反应过来,一声低喝示意亲卫们朝江凭阑围拢去。
与此同时,山道另一边的草坡上无声站起数几十道黑影,连带手中刀刃也是涂黑了的,为的是避免刀面在夜里反光被人发现。
这才是真正厉害的杀手。
他们被包围了。
在场所有人一刹间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要杀皇甫弋南的人不止一个,那么杀手自然也不止一批。仪仗护卫队由神武帝指派,变节自然是机密,在他人看来,那支队伍应该是保护皇甫弋南的。
所以,当皇甫弋南发现有另一批杀手出现时,便设计令他们与仪仗护卫队相遇,意图借这批杀手除掉那剩余的一千人。巧的是,江凭阑也遇到了这支队伍,虽不确定皇甫弋南是否当真被围困山中,却起了杀心,决定解决这个迟早要来的祸患。
如此一来,原本埋伏在四周的杀手们便决定静观其变,这一观,他们观到了江凭阑天马行空却很有效用的杀人方法,也观到了她的真实身份,以及护卫队变节的真相。
江凭阑苦笑一下,是她大意了。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蝉逃了,黄雀却遇到了老虎。
她松开缰绳丢掉剑,高举双手,看向对方的领头人,示意自己并无恶意,“你们已经失去目标的踪迹,即便杀了我也讨不着好,我愿意做诱饵跟你们走,但你必须保证,不动这里的任何一个人。”
乒呤乓啷一阵响,包括江世迁在内的二十四名亲卫齐齐弃剑缴械以示诚意,没有一人对王妃的决定产生异议。
对面领头人似乎没想到她肯如此合作,在一左一右两名手下的护持下打马缓缓上前,眼底充满警惕和疑虑。
倘若萍水相逢,他兴许并不会将这女子放在眼里,但他方才亲眼目睹她烧山、杀人,以二十四人对阵上千人,大获全胜。眼下又得知了她的真实身份,想起那些关于宁王妃的传言,便愈加不由地要对她每一个举动都加以十分的思考。
江凭阑继续平静道:“我与他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是以不远千里相救,但这并不代表我将他的命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识时务者为俊杰,我还不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