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王妃赎罪”的意思跟前头那人不同,他是在说,原谅他泄露了她的身份。
喻衍身后两千骑兵一愣之下迅速翻身下马,将军都跪了,他们本就没有再待在马上的资格,更何况,如果他们没听错的话,这位年轻的副将竟是女扮男装的宁王妃?怪不得总觉得他唇红齿白,个子娇小,透着那么些女气。还有,副将姓江,宁王妃江掌院也姓江,没错,是了。
这些人震惊之余也便跪了,可却还有一些人震惊到忘记下马。
被江凭阑精挑细选出来的这一千两百名士兵傻瞪着眼,怎么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位大敌当前身先士卒,与他们生死与共的首领,竟是个女子?这位亲身领兵诱敌深入,一路精妙布置陷阱,军事才能堪称绝艳的副将,竟是那传闻里弹指间搅动朝堂风云的宁王妃,江掌院?
她卓绝的剑法,她惊艳的战术,她果断冷静的声音,她气吞日月的架势,她为牺牲的三百将士弯下的素来笔挺的腰杆。
这样一个人,竟是个女子?这样一个人,竟是皇室之尊?
不知是谁终于反应过来,“扑通”一声从马上翻落,似感动更似钦佩,后撤一步,单膝跪下,朝江凭阑行了一个礼。其余人一个个跟着翻落,一个个跟着屈膝行礼。
谁都没有说话,沉默是他们的选择,可与在场所有人不同,他们行的不是面见皇室的礼,而是最高等级的军礼。
江凭阑微微错愕,偏过头那一瞬只觉鼻子一酸,头脑发热。
这些跟着她出生入死的士兵,他们不当她是王妃,不因为她的身份而感到畏惧,他们是真心的接纳她,肯定她,甘愿服从于她。
她眨了眨眼,拨转马头,腰杆笔挺,“我不是军人,不该受此军礼,但诸位将士的这份心意,江凭阑永生不会忘记。”说罢,她翻身下马,朝他们深深一鞠躬。
这一夜星辰寥寥,然而每一双倒映了那一鞠躬的眼睛里都似有光芒闪烁,一点一点将整个星海平原照亮。
风起于青萍之末,浪成于微澜之间,原燎于星星之火。喻衍悄悄抬起头,忽然明白了这个女子究竟为何能够带着区区三千骑兵一路诱敌深入,又一路厮杀凯旋。对于一支军队而言,他们的战斗力能发挥到几成,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他们的忠诚度。一颗绝对忠诚的心,敌得过万马千军。
江凭阑回过身来,看向地上的人,目光一沉,“本官奉圣命秘密出使岭北,喻衍,你泄露军情机密,该当何罪?”
他微微颔首,神情肃穆,“任凭江大人处置。”
“回尚原军营等候发落,撤军!”
两队骑兵合整为一疾驰而去,连夜穿越星海平原,天初初亮时方至尚原。队伍刚入尚原地界,便见迎面有一骑飞快驰来,士兵翻身下马行了个军礼,抱拳道:“喻将军,昨夜三更,大顺一万兵马去而复返,眼下仍在城郊,没有撤退的迹象。”
喻衍眉心一跳,还未来得及问明情况便被江凭阑打断,“领兵人是谁?”
那不知内情的士兵有些奇怪这位副将竟抢在将军前头插话,见喻衍没什么反应便答了,“回禀江副将,是大顺卫玦。”
江凭阑惊得身子一晃,忽然厉喝,“让开!”说罢猛一扬鞭。
那士兵吓得一个哆嗦滚落在地,见江副将越过的铁蹄没踩着自己,刚松了一口气,却又听一声低喝,“让开!”
喻衍及他身后三千余骑兵风一样跟着江凭阑去了。
那士兵慌忙让行,惊魂未定地看了看自己完好的手和脚,在骑兵队席卷而过后木着脸喘着粗气,“这都是怎么了?”
江凭阑一路疾驰,身后骑兵队有条不紊跟紧,她身下马跨过城门,再穿城而过,一直到郊外树林。
一万大顺兵马就在那里。她蓦然勒马,身后骑兵跟着停下,无数铁蹄扬起又落下,纷飞尘土几乎要遮没了她的眼。
一阵风吹过,吹散满目烟尘,视线渐渐清晰,她眯起的眼缓缓睁开,缓缓看向对面。
三十丈开外,林子尽头,天青锦袍之人高踞马上,身在整个大顺军队的最前方,一瞬不瞬凝望着她的方向。
她握着缰绳的手微微颤抖,眼眶一热忽然就要涌出泪来。
不用猜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微生玦设了局,令她的骑兵队在回程中与大昭两万步兵来了一场遭遇战,而为了使两边尽可能相互消耗,他又派出一万兵马来了尚原,阻挠喻衍支援的脚步。这是一个近乎完美的局,无论哪边失利对大顺都是好事,可微生玦却不知从何得知带领三千骑兵队诱敌深入的人是她,所以毫不犹豫抛弃到手的战果撤兵。撤兵后他又不放心,于是连夜赶来这里,并非意图再战一场,只是想亲眼看到她平安无事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