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酸梅汤熬得火候恰到好处,甜丝丝的是蜂蜜的清香,而不是白糖,极其对颜睡莲的口味。
这刘妈妈自打两年前陪着颜睡莲在灵堂答礼客人,从此便得了重用,专管睡莲房的人情来往登记造册,出门交际跟车等事务。即使后来周妈妈从乡下挑选丫鬟归来,也再不可能在睡莲房里一手遮天了。
这两年来,颜府里谁都知道九小姐屋里是周妈妈和刘妈妈平分秋色,还都夸九小姐喜新不厌旧、知人善用。
周妈妈气得憋出内伤,却也挑不出刘妈妈的错处,背地里逢人就哭诉说九小姐翅膀硬了,不顾她奶大的恩情,还说刘妈妈挑拨离间,故意疏远她和九小姐的情分。
不过她姑且说之,别人只是姑且听之——须知周妈妈并不是强龙,而刘妈妈却是实打实的地头蛇!所以她们还反过来还取笑周妈妈,说九小姐是看她年纪渐大力不从心,才会找刘妈妈帮忙的,刘妈妈不过是按照吩咐做事而已。相反,还劝诫周妈妈不要逞强好胜,贪权揽事,给九小姐添麻烦。
周妈妈那里听得进去劝诫?照样我行我素,颜睡莲明里暗里敲打过几句,她也不听,反而更觉得睡莲是嫌弃她无用,故意出言讽刺。
也许正因为如此,周妈妈就被继母杨氏重金引诱,写信出卖自己吧,睡莲感慨万千,毕竟是自己的奶娘、母亲的旧仆,服侍了这些年,还是有些情分的。
刚来成都时,自己能依仗的只有周妈妈,周妈妈能依仗的也只有自己是老宅唯一主子的身份。周妈妈又悍又傲,震慑住老宅一些不安分的仆人,自己又借着周妈妈的威风,坐稳了主子的位置。
如今自己根基已深,入了族谱成为五房嫡长女。而周妈妈走了下坡路,还坏了心思入歧途,自己就要卸磨杀驴了吗?!
到底还是有些不忍呢,颜睡莲想,可是若放任周妈妈和继母私通款曲,自己面临的将是万劫不复之境地!到时候,周妈妈会来救她吗?别做梦了!
再想周妈妈的劣迹斑斑的前科,颜睡莲目光一冷,饮下最后一口酸梅汤,望着刘妈妈道:“妈妈客气了,以后不用叫我九小姐,就像奶娘一样叫我‘睡姐儿’即可。”
刘妈妈先是大喜,而后一惊,惶恐跪下:“小主子!您听奴婢解释,奴婢一家并不是那种奴大欺主,见利忘恩的腌臜货!奴婢门前打着‘刘宅’的名义,实在是迫不得已啊!”
“奴婢丈夫和大儿子管着两个蜀锦铺面,往来都是有些脸面的生意人,奴婢穿戴好一些,和老板娘子们交际来往,有时还要在宅子设宴款待,所以写的是‘刘宅’。这都是为了铺子里的生意和颜家的脸面啊!”
“奴婢家里的吃穿用度、衣服首饰都是自己挣的——老太太定下的规矩,每年蜀锦铺子一成利归我们自己,当做工钱,账本上清清楚楚!请主子明鉴!”
蜀锦利润丰厚,刘妈妈一家能过上好日子也实属平常,况且这是颜府的祖产——目前牢牢把握在祖母手里,谁都不敢碰的禁地。自己嫌命短了才会把手伸到这个地方!
所以颜睡莲面色稍霁,亲自扶刘妈妈起来,以圣经里诱惑夏娃吃苹果的口吻说道:“我当然知道刘妈妈不是那种眼皮子浅的,你想要的,绝对不是黄白之物。”
“你——您知道奴婢想要什么?”刘妈妈激动得嘴唇都打哆嗦。
“不如我们一起写下来,看看想的是不是一处?”颜睡莲笑道。
半盏茶后,刘妈妈拿着写好的一张纸凑过来,颜睡莲用食指蘸了茶水在罗汉床的小几上书写。
刘妈妈瞧着案几上渐渐淡去的“脱籍”二字,双手一颤,手里的白纸飘落在地,同样是“脱籍”二字。
“既如此,我不妨把话说开了,刘妈妈你,也不要在和我打哑谜。”颜睡莲将刘妈妈拉到罗汉床上同坐,刘妈妈不敢造次,屁股只坐了半边——换成是周妈妈,早就顺杆子爬,脱了鞋子盘腿就坐。
“虽说目前京城颜府是我继母当家,但是颜府的家生子的奴婢文书,都在我祖母手里,也只有她点头开恩,你们才能取了文书,去官府消了奴籍,成为平民。”颜睡莲盯着刘妈妈的眼睛,继续说道:
“我听七婶娘说,这些年颜府家生子脱籍的不在少数。一种是极有脸面,能在外面独立生存的管事们。他们想要个平民的身份和官宦人家结亲,或者家里有出息的男子要考科举做官——你也知道,自古以来奴籍出身是没有资格考科举的。这种情况,祖母一般都成全他们,一来是为颜府搏个宽厚的好名声,二来这些人脱籍以后,也会时刻记住主子的恩典,遇事有个帮衬。若是强留在府里,反而留成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