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在北越复国国书下达同时,宁园也接到了两个圣旨。
其一是晋级爵位,封许三郎为顺平公,举家迁往西南,世代镇守于此。
其二是给顺平公世子许子龙赐婚,与衍圣公孔十娘结为夫妻。
另外,皇室还“热情邀请“顺平公府二公子许子风入宫做皇子伴读。
说是伴读,其实也就是某种形式上人质,和黎元龙在国子监读书差不多,皇家做事,向来都留有后手。
听到旨意之后,睡莲心像是被活生生割去一块,旁人羡慕她贵为国公夫人,将来在西南生活,贵妇圈中谁都要高看仰视,比起在京城要舒坦多了。
可富贵是要付出代价,这份代价甚至不容睡莲反对。人生何来圆满之说?越是在高位,缺憾就越多。汤圆般圆满人生只存在戏文小说里,人一生是弧形饺子,都有缺憾。
子风安慰母亲说:“娘,其实儿子留在燕京也好,舅舅和姨母他们都在这里呢,儿子平时在宫中学习,得空就出宫串亲戚,不寂寞,只要儿子在燕京,将来永定伯府那边爵位是跑不掉……”
到底年纪小,说到后来,子风声音越来越小,最终抱着母亲哭出了声,犹如孩提时放纵大嚎。
睡莲没有哭,抱着高大儿子低声安慰着,许三郎要说些什么,被睡莲眼色止住了:也许这是子风最后一次渲泄感情机会,就让他痛痛快快哭一场吧。
明日要进宫谢恩,睡莲书房宫灯亮了一整夜。次日,睡莲将连夜赶工画作送给皇后,说道:“臣妾此去西南,不知何时能再见,故作此画献给皇后。”
睡莲一家谢恩离宫后,皇后将画卷平铺在书案上,一旁服侍宫人说:“原来是幅山景图。”
皇后没有说话,她屏退众人,细细观赏此画到深夜,这不是普通山景图,而是皇后此生最美好时光,
画正是成都武担山暑雪轩,依稀可见四个少女饮酒谈笑,居高临下欣赏着满城三醉芙蓉花,里面有个穿着大红半臂,织金彩绣马面裙巧笑倩兮少女,只是那么一瞥,皇后就认出那正是她自己。
在名利场沉浮几十年,皇后几乎忘记了她自己也曾经有过那么清澈纯真眼神,那个时候,她还是横冲直撞,快意恩仇颜如玉,会为一丁点小事而烦恼,也会因豌豆大点胜利而开心。那时她即将离开成都去京城,她那时候以为去京城长见识是人生最快乐事情。
她在京城脱胎换骨,百炼成钢。最后她也果然似乎什么都得到了。临睡前,皇后将画轴卷起,搁在枕边,午夜梦回时,漫天遍地芙蓉花渲染了整个梦境,醒来时怅然若失:原来她最想要,早在少女时离开成都那一刻就失去了……
子风在宫中做伴读期间,颇得皇后照顾,后来一起读书皇子陆续出宫建府,子风也搬到宁园居住,次年,永定伯去世,泰正帝册封子风为永定伯,至此,爵位终于归还许三郎。
子风夺回爵位,太皇太后(这老太太真能活)欲以宋家女配之;庄妃(也就是王嫱)也将亲生长公主下嫁子风,皆被皇后所阻,最后子风娶了位四平八稳翰林之女。
不过,子风并没有寂寞很久,就在顺平公府迁往西南三年后,许子龙坐着大船来迎娶孔十娘,子风激动在通州口码头迎接,子龙指着最后一艘船说道:“看到没有?那艘船全是母亲托给捎带东西。”
此时此刻,子风恨不得跳到那艘船上打滚撒欢,子龙伸手道:“要准备个红包给捎回去。”
子风不解:“为什么?”
子龙说:“您有妹妹了,娘生了个女儿,过年给她点压岁钱。”
又过三年,子龙给十里红妆大妹星河送嫁,子风更为激动,因为大姐嫁到京城,他就有家人陪伴了。
子龙又指着最后一艘船说:“那里面不是大妹嫁妆,全是母亲给。”
末了,不用子龙提醒,子风扔了三个红包给大哥:一个是给子龙长子——他侄儿,另一个给妹子,最后一个给刚出生五弟。
那年过年时候,睡莲照例命人捎来许多东西,还有一幅很有意思画:一根藤上结了从大到小七个葫芦,葫芦上分别画着戎装子龙,扑蝶星河,读书子风,骑马子麒,射箭子麟,撒娇子鲲(只有三叔才会给宝贝女儿取这种神兽名字),爬行子鹏。图上还写着一行粗浅字:一根藤上七朵花。
子风乐颠颠拿着画去星河家里说:“母亲从未忘记们啊。”
那时身为人妇星河已经懵懵懂懂猜出了自己身份,见到那幅画时,心中豁然开朗,解决了“是谁”这个纠结问题。姐弟两个携手行走在燕京,一起跳过了许多对手挖坑,也挖了许多坑给人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