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妈没去管儿子是不是半夜还在制造噪音,只盯着她晚上跟人打了电话,哪怕她其实是打给指导员,向指导员解释她延长请假的原因。
这种区别对待持续了这么多年,按理来说吕燕萍早就应该习惯了可她就是压抑不住此刻她心头的恨意。
吕燕萍是知道的,一些运气不那么好的女孩也跟她一样,注定长大了就没有属于自己的家。
但那些女孩好歹还能从爹妈嘴里得到几句哄人的话、还能过个十几二十年的松快日子,不到兄弟结婚成家或是分财产的那一天,不会晓得自己是“外人”。
可她呢
她连这种面子情似的“家的温暖”都没有得到过。
老爹从小到大就没拿正眼瞧过她,老妈只会嫌弃她上不得台面、小家子气,嫌弃完了又扭头去对吕子华嘘寒问暖,完全没想过她为什么不能像其他人一样自信大方。
吕燕萍心里真的恨。
多年来,一点一滴累积下来的不满、不甘,就像是水都浇不灭的毒火一般烧灼着她的血肉筋骨,让吕燕萍狠得心头滴血。
枯坐良久,吕燕萍轻轻起身,走到柜子前,拉开柜门,取出放在柜子里的双肩包。
拉开拉链,吕燕萍从双肩包底部掏出来一个文具盒。
吕燕萍盯着这个略有些陈旧的、从高中用到现在的文具盒看了好会儿,一咬牙掰开盖子,从文具盒里拿出了个小木片。
这块能塞进文具盒里的小木片有巴掌长,三指宽,上尖下方、看着像是古装影视剧里官老爷给犯人定罪时扔出来的令牌;昏暗的灯光下,能看见木片上有不知是用什么颜料书写的文字,只是褪色严重、几乎与木片上的木纹融为一体,已无法辨认。
不光字迹模糊,这令牌状的木牌外观上亦十分破旧,遍布裂痕、缺口,看上去像是轻轻用手一捏就会碎裂开来。
但吕燕萍知道这个奇怪的木令牌没那么容易坏,她已经试过了这个看上去很脆弱的东西别说是徒手掰开了,用斧头都劈不开,锤子都砸不烂。
她紧握着这个古怪的木令牌,做了好几次深呼吸才让自己真正平静下来。
接着手握木令牌的吕燕萍,轻手轻脚走出了房间,来到吕子华房门前。
吕子华还在玩游戏,不大隔音的木门内不时传出他暴躁的骂声。
吕燕萍站在没开灯的客厅里,一双眼睛怨毒地盯着吕子华的房门。
她小时候,无数次产生同一个疑惑爹妈已经生出了能传宗接代的大哥小华华,已经不缺儿子了,又何必生她出来受罪呢
直到这次被喊回家来相亲,她才明白过来她爹妈确实没啥文化,但不是不懂世故人情,他们也晓得孤木不成林,所以要再生几个孩子给小华华当臂助。
要不是生了她以后她妈不知道咋的怀不上了,她应该还会有弟弟妹妹。
爷爷指定她跟蒋家相亲,是因为跟他们家结亲对吕家有好处;她爹吕全有办完老爷爷和大伯的白事就惦记着把这事儿定下来,是因为跟蒋家结亲对小华华有好处。
吕燕萍是真的恨,恨不拿她当人的家人,也恨生来就有能吃兄弟姐妹血肉“特权”的吕子华。
她紧紧握着手中的木令牌,令牌上破损处的木刺几乎刺进她的皮肉里。
直挺挺地在吕子华的房门前站了好会儿,吕燕萍转过身,走向沙发。
沙发上扔着件外套,是她爹吕全有晚上穿的那件皮夹克。
吕燕萍冷眼盯着这件皮夹克看了会儿,弯下腰来,伸出手在夹克领子处细细摸索。
不多久,她就从夹克领子里摸出来一根手指长的头发,悄悄退回自己的房间里。
就着房间中昏暗的灯光,吕燕萍瞪着充血的双眼,把这节根部泛白的头发小心地缠绕到木令牌上。
她确实恨吕子华这个生下来就注定占尽便宜的亲大哥,但她更恨把她生下来遭罪的吕全有。
吕子华把她当成工具来看的那种冷漠目光,她妈对她的嫌弃冷淡,说到底,都是吕全有这个当家男人没把她当人看。
吕燕萍知道的吕子华那副把她当物件儿的态度都是跟吕全有学的,她上小学前,吕全有还在坐牢的时候,
当时比她大六岁的吕子华还是会把她当妹妹看的,吃剩的零食也会分一点给她吃。
吕全有坐牢出来了,两口子发现怀不上孩子了,在她出生后就事发被抓去坐牢的吕全有怀疑是她这个二女儿八字不好克到他,亲妈也把自家男人的不满迁怒到她身上,家里大人都这样,吕子华自然就有样学样了。
绑好头发,将木令牌收进文具盒、放回双肩包里,这一晚上,吕燕萍睡得格外安心,一整晚都没有做过噩梦。
一月五日,早上九点,到鸡场乡来查访失踪人口的市里的调查组又来吕家登门,看到昨天那个帮她拉过板凳的“女警察”时,心情很好的吕燕萍还友好地冲对方笑了下。
季思情并没发现这个腼腆的女孩跟昨天所见有什么不同,笑着挥了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