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到戌时,天就完全黑透了,夜空中零星飘着几粒暧昧星子,正等着月亮从东山那头爬出头。
上房里只留了一盏灯,稍显得有些昏暗,博山炉里燃了气味清新的柏香。
良嬿坐在西窗下的藤皮墩上,她身上穿着崭新的厚寝衣,披着件新做好的妆花缎面小袄,腿面上放着页默好的《关雎》,嘴里念念有词地背,抬眼望去,她对面的小方椅上坐了个清隽文秀的男子,正是陆云峤。
云峤穿了身天青色的直裰,不知是不是今儿在外忙乱了太久,他眼底稍有疲色,端起杯子喝了口沏得浓浓的苦茶,随之打开个黄纸小包,将里头的明矾倒入研钵内,又往钵里加了十来朵嫣红的凤仙花,有节奏地一下下捣。
“云峤哥,一会儿真得染指甲么?”良嬿身子探上前,指头翻弄着花瓣,撇撇嘴:“我们干惯活儿的人可不兴染这玩意儿。”
“那你以后得慢慢习惯。”云峤笑笑,昨晚上他与嬿嬿聊得投缘,加上得知今早那个李姮娥故意寻衅,但嬿嬿并未将他私制灵牌的事说出去半个字,他对这小妮子印象更好了。
陆云峤觑向良嬿的脚,笑道:“不光手,脚指甲也染呢,对了,我今儿出去给你办衣料,发现白绉绸又软又轻薄,你现在没了头发,又在给头皮擦那种生发乌发的药水,我担心你觉得痒,就去乱挠,于是我顺口叮嘱裁衣匠给你做几顶小帽子,一来防寒,二来也能给你遮遮丑。”
良嬿心里暖暖的,吐了下舌头,抻脖子看向梳妆台,耸耸肩:“还说呢,今儿下午周公公送来了一大堆瓶瓶罐罐,除了你刚说的抹头皮的药水,还有往脸上、身上抹的各种膏子。”良嬿学和尚那样,双手合十,念了声阿弥陀佛,咋舌:“这就跟抹墙似的,左三层右三层,要没一个时辰可完不了。”
陆云峤被这小丫头的滑稽样逗笑了,不由得多看了她几眼,蓦地怔了怔,是他的错觉么?居然觉得嬿姬模样变好看了,脸色渐渐褪黄,眼睛也水灵多了,他咳了声,拾掇了下自己的失态,笑着问:“我发现你的睫毛特别浓密,鼻子很挺,眼睛似乎比寻常女子更精致,有点异域番邦的味道。”
“你果然细发。”良嬿拿小铜勺舀了点花泥,用剪成方块的丝绵包在指甲上,笑道:“我亲娘是西域人,所以我面相有一丢丢和汉人不一样,可惜她过世的早,我不晓得她长什么样儿,但听我爹说她可美了。不过没关系,我后来有二娘了,二娘简直把我当成亲女儿一般疼爱,记得前年我被一个臭丘八调戏,二娘抄了菜刀要去杀人。”良嬿眼睛一红,忍住悲痛,强撑着一笑:“我有点想二娘了,哎,云峤哥,你说人死了后埋在那小棺材盒子里,会不会感觉挤得慌,天儿这么冷,又会不会冻得打喷嚏?”
“人死了就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云峤心疼地叹了口气,看见她小小年纪却说着这般颓靡丧气的话,云峤柔声问:“你没有旁的亲戚可投奔么?”
“其实有的。”良嬿黯然,眼底闪过抹恨,咬牙切齿道:“我应该还有个祖母和俩叔父,但我就算是死也不会认他们。”
作者有话要说:周四换榜,所以今天更新晚一点,见谅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