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的二子顾衍端坐下首,未束巾,长发垂髫。华服已经换下,着雪色深衣腰系墨玉配。眉目疏冷,神情淡然又不失恭敬。面前的黑漆云雷纹条案里满是食物,米糕甜饼之类寻常人家孩子爱吃的东西被整齐的码放在豆里,匕放在杯旁用来吃乳酪。
“阿衍此次远行,可还顺利?”虽然看起来端正,但顾悯没有着急问孩子见秦王的事,反而关心了路途顺利。
顾衍点点头,“道路通顺,孩儿并无烦忧。只是牛车稍慢,路上颠簸,倒是晚归了半日,让阿父担忧了。”说罢微微附身,行了半礼。
“你这顽童,倒是埋怨上牛车了。”顾悯笑道,“牛马贵重,能给你坐就算不错了,若是再如此下回可就让你步行去外县了。”
“儿子还是待在阿父身边就好,闻道是‘父母在,不远游’,孝道不可废。”顾衍才不怕他吓,回嘴道。
果然,顾悯轻轻磕了磕隐几,不悦道,“好男儿志在四方,怎可终日思家?儒生那套,还是不要全学才是。若是我家出了个终日仁礼的儒生,还不知怎么被人戳脊梁骨呢!”此时游学之风盛行,稍微有点才学的士子都愿意出门走走,增长见识。当然也重孝,只是和后世宣扬的愚孝不同,战国秦汉的孝更多的是自身觉悟的过程。这个时代的孝道就好比是,因为本人纯正,与父母关系好才发自内心的感念他们。后世很多规矩太过苛刻,成了公式化为了当官的作秀,思想不纯就失去了本质。
再说了,顾氏以军功见长,怎么能出个酸腐儒生?看遍六国贵族,哪有儒生啊!
父母慈,子孙才孝。
“孩儿受教。”
一阵插科打诨倒是让气氛轻松些,顾悯这才继续话题,“王上可曾为难于你?农政虽重,可你一介孺子王上恐会疑心啊。”说白了就是秦王兴冲冲的想给顾衍升官,却发现改善土地肥力竟然是个十岁的小瞎子,肯定会觉得自己受到了愚弄,按照先代和当今王上的头铁属性,绝对不会承认自己没查清楚的,大概率会降罪给顾衍。
顾衍摇摇头,“王上仁慈,并未难为。”然后在他爹松了口气后继续说,“只是我年岁实在太小,王上无法封官,安排了我去为王太孙启蒙,算是恩赏。我上了奏疏,恐怕过几日就有信使来家。”
顾悯沉思,呼吸都轻了些。而顾衍倒是自在的去拿米糕,这种软糯的糕点是他的最爱,咬着半块糕他想着,自己父亲的呼吸再轻点他都感受不到他的方位了!边想边又啃了口米糕。
这个真好吃,再来一块。他将袖子收拢,伸手去够剩下的米糕时,他爹说话了,吓的顾衍立刻缩回手乖乖坐好。
“教导王太孙恐怕还轮不到你,不论多有才名你也不过是十岁小童罢了,王上既然没有降罪估计不会再为难你。”顾悯长叹,“吾儿啊,王上只是想限制吾家。”顾氏虽为秦臣,实乃楚人。虽然军功卓著,可从不曾直面楚军。这是此时的惯例,各国士子在七国中寻求功名,不论敌我,只要王上用得就能一直在国外干下去。
就连现在大秦的丞相和上将军都不是秦人。
发动战争和灭国是不一样。只是发动战争,在士子,官员和贵族看来不过是土地多寡的事,可灭国就不一样了。就是因为各国互相联姻,各派官员士子互相制衡,楚才可以在国君都无了的情况下保存自己。在宣太后在时,秦楚也交好了一段时间。山东诸国更不必说,错综复杂,党朋结交。
秦王的野心绝不是称霸六国,让其俯首便可的。看看长平之战,那哪里是威慑,完全就是起了灭国之心啊!
作为外人,他们本就处境艰难,原本有宣太后庇护还好。可,宣太后已薨多时。他家身为秦国新贵,又在楚国亲族众多,失去了宣太后庇护,王上的那点信任还不足以让家族安稳。再加之,族地距国都稍远,王上不可时时关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