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传来某个年迈苍老的声音,唤他:“梦儿,是义父来看你了。”
白梦来心中警钟大作,他蹙眉,悄声对玲珑道:“你躲被褥里,莫要吱声。”
玲珑不明就里,问:“来的是什么人?”
“是我义父。你听我安排,一定不能被发觉。”
白梦来这般郑重其事地告诫她,玲珑自然领命。
她乖顺地钻入床榻之中,将自个儿裹入厚实的被褥里。
厚重的幔帐放下来,遮蔽住外头的烛光。
玲珑嗅着满床的男子气息,头一回离白梦来这般近。某种暧昧感悄然交织,将她整个人缠绕成茧子。
玲珑的脸颊又发烫了,她的心间落入几点滚烫星火,随即燎了整片心原,势不可挡。
白梦来的慌乱不过一瞬,很快,他安之若素地理了理领缘,恭敬地将门外老者迎入寝房。
白梦来双手上下交叠,掩住眉眼,毕恭毕敬地行礼:“义父,梦儿不慎受伤,教您担心了。早前就同齐伦说过,只是零星小口子,不必大惊小怪。偏生他那咋呼性子,三分哄到十分满,惊扰到您了。”
白梦来的义父赵清江原本是荆州都督,在新君攻城之际,他以旧年战功,号令早前同他一道儿出生入死征战的将士一同攻入丹凤门,拥立新君登基。由于他有从龙之功,新君降职了不少前朝官员,却仍旧重用赵清江,没裁撤他的官职。不过由于赵清江很得将士们信赖,竟在缺少统兵符信的情况下,仍能调动兵马。
新君面上待赵清江恭敬,感恩他危急之时派来援军。可心里待他还是有所忌惮,毕竟一名手握军权的重臣,不对前朝君王忠心耿耿,见势不妙竟如墙头草一般倒向新君,这样背信弃义的老臣,新君也不敢贸贸然重用。
于是,新君为表恩宠,封赵清江为赵国公。还特地下旨,在皇城中为其建府,美名曰念赵清江年迈,盼其留在京中颐养天年。又派出另一名亲信臣子担任荆州长史,代赵清江处理荆州都督府内事务。新君日夜盯着,赵清江不得往返荆州,虽挂着超品的爵名,却也知道自个儿如今是英雄迟暮,苦心经营的一切,到头来还是为他人做嫁衣。只因新君疑心病重,害得他手上不掌实权,全然被人架空了。
两朝更迭,赵清江虽说保住了荣华富贵,可心里头没有一星半点对新君的埋怨,白梦来也是不信的。
因此,义父待他的真心与照料,他都不敢完全信赖,唯恐落入人圈套。
毕竟赵清江为求自保,敢领兵犯上,参与谋反之事。那时推翻的,可是白梦来所在的天家。他这般懂得审时度势,如今又怎会因为可怜前朝遗孤,而将他收养至身旁呢?很明显,赵清江冒着私藏前朝后裔的杀头重罪,也要留白梦来在侧,是有所企图。
况且,他明面上不敢同齐伦相认,私底下却推波助澜,教齐伦登上了从四品中府折冲都尉的位置,那是宿卫宫中大人的要紧职务,也是离君王最近的臣子。
说他没有不为人知的心思,白梦来是不信的。
白梦来垂眉敛目,心里头已将局势细细过了一番。
早前的十来年,赵清江将他丢入民间,圈养在这金膳斋内。现如今忽然来找他,必然是筹备好了某些要紧之事,需要他在旁侧搭把手了。
白梦来心里头门儿清,面上却要装得恭敬。
赵清江好些年未曾见到白梦来,暗地里打量了白梦来几遭,心间感慨:不愧是前朝皇太子,自小以储君之仪教导。即便过了十来年,身上的矜贵气度也是寻常郎子无法比拟的。
他满意地颔首,作慈父样貌,搀住白梦来的双臂:“何必多礼?你我父子情谊一场,莫说是中剑了,便是你指尖擦破一道伤痕,为父心里头都会日夜记挂。我听闻,你是受一名刺客女子的暗袭,且对她情根深种?你听义父一句劝,成大事者,岂能被儿女情长所牵绊,说出去都要被人耻笑。”
白梦来在赵清江面前,装得一派羞赧单纯,他惭愧道:“多谢义父教导,只是此女同旁人不一样……”
“胡闹!”赵清江忽然横眉竖立,言语中涌现无尽威压。
白梦来骤然一惊,劝慰:“义父喜怒,是孩儿错了。”
赵清江长叹一口气,道:“君王乃天下之表率,岂能日夜吟诗作对,同一名来历不明的女子厮混在一块儿?”
赵清江这句话的喻义足够明显,他是想借白梦来的身世为谋逆由头,在朝堂之上兴风作浪。
可怜白梦来还要装疯卖傻,故作愚钝地问:“义父此言何意?”
赵清江面上又噙笑,道:“你可还记得当年新君为显仁慈,不愿将你和瑶贵妃当众处死,特地下旨永囚冷宫。可不过半月,便纵人防火烧宫,企图让你们母子二人葬身火海,以绝后患?”
白梦来想起那一场火,想起母妃倒在火海之中再没醒来。他闭了闭眼,凝神低语:“孩儿记得。”
“宫中失火,怎会迟迟无人来灭火?若不是你被瑶贵妃旧日忠仆救出宫外,半道上被我撞见……恐怕就连你也得死!新君残暴,竟连手无缚鸡之力的妇孺孩童都不放过。这样的血海深仇,你当真不想报吗?”
白梦来双手紧握成拳,可以见得他对母亲之死触动很大。他原本就惨白的脸色如今更是灰败,他胸口发闷,疼痛难当,已然分辨不清是懊悔母亲枉死,还是身上旧伤发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