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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照旧,每一天她都恨不得有四十八小时。转眼就到了凤凰花开,一树火焰,戴学士帽的那天。

外婆辛苦了这么多年,如今终于如愿以偿地等到了她毕业的这一天。当天沈宁夏起了个大早,给外婆梳洗好后,换上了一身凉慡的真丝唐装。然后打了车,早早地到了校园。

沈宁夏推着轮椅上的外婆,一路给她讲解学校的景观:“外婆,这是我们学校最著名的凤凰湖……看,那里,那个高高的建筑是知耻钟,每天九点、十二点、 三点会敲响,提醒我们学生要珍惜每一分每一秒,不要虚度光阴……还有,这里,是我们的图书馆……漂亮不?这还是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的建筑,英国人留下来的……”

等苏嘉妮到的时候,她与外婆已经把偌大的校园逛了个大半。苏嘉妮是全家族出动,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姑姑姑丈全到了。大群穿了学士服的同学和家人,热热闹闹地把糙坪挤满了,平素安静的校园里闪光灯不断。

由于天气炎热,苏嘉妮他们拍好照片就撤退了。苏母挽着皮包走了过来邀请她:“宁夏,叔叔阿姨今天难得见到你外婆,我们一起去吃个午饭吧?”沈宁夏婉拒了苏母的邀请:“谢谢阿姨。今天是我在学校的最后一天了,所以想带外婆尝一尝学校的美食。”

苏母见沈宁夏坚持,便含笑道:“那好吧。那下次有机会阿姨再请你们吃饭。”沈宁夏道谢。

时正中午,由于炎热,校园里头拍照的人已经极少了。沈宁夏一转身,看到了不远处某个手捧着鲜花的熟悉身影。

这么多年,光阴簌簌而过,她从女孩长大成人,外婆白发苍苍,而眼前的这个人黑发浓眉,竟没多少改变。

沈宁夏怔在原地,一时间心绪复杂。起初她一度以为是幻觉,然而片刻后,他并没有在眼前消失。她抬步朝他走去,一步一步,离他越来越近,近得她清清楚楚地看到了那人眼里的惊喜和激动。他颤声唤她:“宁夏……”

与记忆中的声音重叠在一起。前尘往事如头顶那火辣辣的阳光,照得人满头满脸。

沈宁夏徐徐抬眼,冷漠得仿佛在瞧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人:“请你离开。我不想让外婆看到你。”

他讪讪地说:“宁夏,我马上就走。今天你大学毕业,我只是想送你一束花而已。”平日里那么高高在上的一个人,此刻的姿态却低到了极点,近乎哀求。沈宁夏直直地盯着他,而后伸出了手,直截了当地说:“给我吧。”

他大约没想过她会接受他的花,整个人明显又惊又喜。他讨好地笑着,双手捧着递给了她:“宁夏,爸爸恭喜你毕业……”沈宁夏倏然抬眸,讥笑地截断了他的话,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好了,花我已经收了,你可以走了。”

那个人脸色一白:“宁夏?”沈宁夏眉头抽了抽,她极力地控制自己的情绪:“方先生,请你别逼我。花我已经收下了。请你发发善心,马上离开,不要破坏我人生中难得开心的一天。”远处绿荫下有几个同学和他们家长,不想惹人侧目的她已经尽量把嗓音压低了。

“方先生……”方黎明的血色似被她这个轻飘飘的称呼在一瞬间抽干了。

方黎明眼睁睁地看着沈宁夏转身离开,眼睁睁地看着她在经过垃圾桶的时候,啪地随手一掷,将一大捧他亲自挑选包扎的花儿扔进了垃圾桶。眼睁睁地看着她从包包里取出湿纸巾,仔仔细细地擦了一遍手,连指甲fèng也没错过,然后将湿纸巾扔进了垃圾桶。

这般的厌恶,仿佛那束花上带了致命的鹤顶红,沾染不得。

沈宁夏来到了荫凉的浓荫底下,取了纸巾替外婆擦额头上的细汗,再开口时嗓音已温柔如常:“外婆,我们去吃饭饭喽。”她推着轮椅,缓缓往前走,“外婆,我们食堂的杂鱼汤煮得很棒哦。你一定会喜欢的……”她的话音随着步伐的远去也越来越轻了。

盛夏的阳光,又毒又辣,仿佛是无数尖锐的绣花针,大把大把地往下撒。方黎明一直站在亮得刺眼的太阳光底下,眼睁睁地瞧着沈宁夏推着轮椅的身影慢慢远去。

教学楼是用红砖砌成的,是百年前英国人建造的,如今红砖外已经爬满了深绿浓翠的藤蔓,赏心悦目至极。这里亦是七岛大学最美的景色之一。

方黎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女儿的身影消失在了红砖墙的拐角处。藤蔓静极了,连叶片也没有动一下。亦如沈宁夏,自始至终,再没有回头看过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