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阔踉跄一步,险险站稳,他面不改色,只淡淡说道:“那也是你的爹娘。”

檀愿微微一怔。

白云阔的目光清明,嗓音有些许沙哑:“当年,确实恨。不过,我不是你,无法站在你的角度和你感同身受,所以,我没有资格说你做错了,但我也无法苟同说你做对了。你说你这一生最痛快的日子,就是你杀了全家的日子,这句话有几分真,有几分假?”

白云阔苦笑一声:“或许你在大开杀戒的时候确实痛快了,确实发泄了你多年的委屈和怨恨,可那之后呢?望着遍地死尸,望着满地鲜血,当你一觉梦魇惊醒,每逢佳节之时,是否也迷茫过,是否也感叹天下之大,无处为家?”

“可笑。”檀愿的眼神阴鸷狠毒,“那是我的家吗?那是我的父母吗?至始至终,那里什么都不是,毁了或者存在,与我而言有何区别?”

白云阔:“心灵寄托的区别,无论寄托着的是爱,还是恨。”

檀愿浑身一僵,苍白的嘴唇颤抖了一下。

白云阔:“数万年前的事你都能记得这么清楚,是多么刻骨铭心的感情,会让你从早到晚,没日没夜的想起来?只是因为恨吗?与其说怨恨,不如说执念。”

而这执念之中,难道只有一个恨吗?

难道就没有渴望吗?遗憾吗?甚至不甘吗?

在怨恨父母的前提下,难道不是渴望那一丝关爱吗?不就是卑微的,可怜的,想在父母的膝头上撒撒娇,然后得到父母看似严厉,实则宠溺的安抚吗?

他杀了全家,自以为畅快了,可那之后……是足以将他粉碎的空虚。

“不愧是霜月君,讲起大道理真是一套一套的。”

白云阔微微低下头,眸色深沉:“这么多年了,檀家人早已经过无数场轮回,无数次生离死别,他们早已不是他们,而我也早就不是当初的檀清泉了,我现在的师尊是明月霄,爱人是花雨霁,父母是颜玉,我有朋友,有知己,一切都不一样了,只有你还困在牢笼里不可自拔。你所做的不是冲破牢笼获得自由,而是拼命的撕咬自己,残害自己,将自己弄得鲜血淋漓,遍体鳞伤。”

檀愿红着眼睛,牙齿将嘴唇狠狠咬破,口中浸满了血腥味。

白云阔望向布满咒文的石碑:“这道封印名为释魂,释放的释,释然的释。你若能做到释然,做到大彻大悟,封印自然会解开,可惜……”

“可惜我执迷不悟?”檀愿惨笑一声,他自愧的捂住脸说,“时也命也,你注定是名垂千古的好人,而我注定是遭人唾弃、遗臭万年的坏人!”

白云阔却说:“能吹出那样动听曲调的人,若不是心境晴朗如月皎洁,便是你的演技太好。”

檀愿愣了愣。

他知道白云阔说的是瑶山那次云游,当时他在酒楼内有感而发,感慨道:“离不开这良宵美景,放不下尘世的喜怒哀乐,又谈何超脱,又岂敢自称为仙君呢!”

豪言阔语,何其潇洒不羁,一曲清新入魂,洗净俗尘,惊艳了韶华。

这人呐,果然是见不得半点光明。

被困在鬼界,屈居于封印之下,每天都恨得牙根痒痒,每天都在计划要如何逃出去,要如何报仇,要如何搅的六界不得安宁,可当封印松动,他终于能散出一些力量,制造一个□□去大杀四方的时候……

不知不觉,竟被这俗世美景所迷惑,连那沉淀了数万年的深仇大恨都忘了。

光明果然太过刺眼,也太叫人眷恋了。有了光,不知不觉的就会忘记了暗。

“演技不好,怎么骗你们?”他不肯承认自己眷恋着光,更不肯承认自己渴望从黑暗中走出去,不然,显得他这数万年来的执着像个玩笑,像个跳梁小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