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枳愣了几秒钟,又把信重新看了一遍。
她很想问,“我们这些人”指的是哪些?
丁水婧从来八面玲珑,每天泡在小说杂志中,却只要稍稍努力点,成绩就能保持在全班前十,而且人缘极好,无论是她这种顶尖好学生还是叶展颜那种知名人气美女甚至是那个八卦又毒舌的许七巧,丁水婧都能和她们做出一副知己至交的样子来,倾听别人的复杂心事。
洛枳很少跟她说什么。虽然见面会对她笑,会象征性地跟她抱怨几句数学题很难做,历史老师抽风啊留那么多卷子一类的话,两个人每天还可以顺道走上一段回家的路,很多人把丁水婧当成傲气冷漠的洛枳少有的几个朋友——但她不是,两个人心里都清楚。
志愿表上填上以她的成绩能选择的最好的专业和学校,丁水婧在大学也定能逍遥,甚至比洛枳这种书呆子还要逍遥还要出色得多——所有人都是这样想的,直到丁水婧莫名其妙地退学,去学画画。
那天,丁水婧给洛枳写了第一封信,洛枳才知道这个人尽皆知的新闻。她的信里面满是委屈和困惑,语气绝望得仿佛洛枳是她精神世界唯一的救命稻草。
当然还有一点点遮掩着的隐情——“我想,我终于能证明,我并没有逃避什么或者嘲讽什么,虽然我在乎的人也许并不会等待我的证明。”可是洛枳没有细究这句话的含义。
恻隐之心和对一直以来丁水婧充满聪明才智的大脑的欣赏让洛枳给她回了一封信。也只有两句话。
“好好加油。对你的选择,我表示敬意。”
木已成舟,她都退学了,还在一旁指着她说你不应该这样那样,实在是很缺德的行为。何况,洛枳真心希望这个得过且过的聪明脑袋能够勇敢地为了梦想奋斗。
她没有想到,丁水婧会从此喜欢上给她写信,虽然她后来没有再回复过。
那些胡言乱语,重点在于写信人自己舒坦,没有必要回的。
其实她们之间断了联系很久了。本来在高中的时候洛枳只是马马虎虎地交朋友,维持表面的和平而已,上了大学,和大家不再是同一个教室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关系,她瞬间自由了,自由到了闭塞的地步。
回想起来,不仅仅是大学的问题,她和丁水婧好像是在高三的下学期就疏远了。一模之后洛枳烦躁地缩在角落看爱伦坡阴沉诡异的短篇故事集,丁水婧走过来问她为什么刚才叶展颜叫她下楼打排球她理都不理人家。
“她都生气了,说你掘她面子。“
“有吗?”洛枳十分疑惑,确信刚刚并没有人叫过她,尽管她看小说一直很入迷,但是今天有点魂不守舍,并不是特别投入,应该不至于没听到别人喊她。
但她仍然努力维持着礼貌的笑容,“可能我没听见吧。看小说太入迷了,一会儿我跟她道歉。”
丁水婧却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我们都想跟你成为朋友的。你太不合群了。咱们班同学其实都觉得你太傲太冷了,除了你的卷子,你谁都瞧不起。”丁水婧的话里第一次没有浑合的语气,却有指责的意味。
洛枳原本阴郁的心情更是紧急集合,她收回礼貌的笑容,淡淡地说,“你看张敏怎么样?”
丁水婧愣了很长时间,慌忙在教室里搜寻了一下张敏的身影,“……挺好的啊,怎么了?”
洛枳余光看到张敏正低着头坐在角落翻着新发下来的无聊校报,浅紫色的羽绒服脏兮兮的,把她土黄色的皮肤衬托得更憔悴。
“你跟她很熟吗?”
“不熟,问这个干吗?”
“你觉得我和张敏之间有区别吗?除了她学习不好之外,我们都喜欢看书,都愿意窝在角落,都不爱说话,不爱逛街不爱k歌,为什么你不说张敏骄傲?或者你为什么不能像忽略张敏的存在一样忽略我?我觉得我从不说别人坏话,力所能及的时候也热心帮助同学,怎么说也不至于扣上这么大一顶帽子吧。”
“我们只是……”丁水婧没话了,想了想又说,“我们只是希望你能开心,所以想要让你加入的,是为了你好。”
“如果单纯是想要让我开心,想要‘拯救’我,为什么叶展颜看到我不出去打排球的时候不是为我感到担心难过,而是觉得我瞧不起她让她面子受损?”
洛枳记得丁水婧哑口无言地盯着她,而她自始至终只是声调平平,眼睛盯着手里的书。后来丁水婧怎么离开的她都想不起来了。
那似乎是高中三年,洛枳唯一一次露出咄咄逼人的一面,真正像个18岁女孩一样咄咄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