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守”

他冲过来将她一把搂进怀里,死死地搂进怀里,连声音都带着一丝喑哑:“怎么会是你?”

怎么会是你?

等了又等,找了又找,她原以为,再也等不到,再也找不见,怎么会是你?

在这风雪交加,几乎是绝境的时候,怎么会是你?

重新出现在眼前,怎么会是你?

守守的眼泪落在她头顶上,她的眼泪也直涌出来,整个人都有种恍惚:“你说话不算数”

那是她第一次看到他流泪,他不说话,把她紧紧箍在怀里,抱得那样紧,就像一放手她就会消失,就像一放手,命运就会再次夺走她。

她膝盖发软,整个人都发软,摇摇欲坠,他把她抱起来,抱到帐篷那里去,把她放在炉子前面,脱下自己的冲笑衣,将瑟瑟发抖的她裹起来。

她抓着他的衣襟,再不肯放手,就像一放手他就会又抛下自己。

“我对你撒了谎,我过得不好,一点也不好”她像小孩子,断续地、抽泣着:“我过得一点也不好我想你,我一直想你,可你把我抛下不管了爸爸他竟然打我妈妈什么都不知道我觉得好辛苦,你怎么能把我抛下,就不管我了我都快撑不下去了”

她语无伦次,三年来的一切,颠三倒四地讲给他听,像是小孩子终于回到家,受过那样多的委屈,流过那样多的眼泪,唯有讲给他听,才能够减轻几分心里的痛楚。

不管她说什么,他只反反复复地说:“守守,对不起,是我不好,对不起,对不起”他端了面汤,一口口喂她,像哄小孩子,一口口喂给她吃。温度渐渐回到她身上,他的衣袖上湿湿凉凉,全是她的眼泪。她哭了又哭,一直哭到筋疲力尽。

她说了那样多的话,从头说起,三年来那样多的不如意,旁人眼里三千繁华,锦帆如曳的人生,只有她自己知道,千帆过尽,唯有遇上他,只有对着他,才可以说。她一直说到口干舌燥,而一直抱着她,像抱一个小孩子,拍着她的背:“一切都会好的有我在一切都会好的你别怕”

她知道,所以放下心来,她累极了,也倦极了。他又喂了些热水给她喝,把她抱进帐篷里,提她拉好睡袋:“睡吧,守守,睡一会儿,我在这里看着你,你休息一会儿,你太累了。”

她还在抽泣,睡袋上有他的味道,似乎是一点淡淡薄荷,她觉得安心,几乎没有一分钟,就合上眼睛,睡着了。

她做了很多梦,先是梦见小时候被淹在大海里,没有人救她,她嚎啕大哭,然后梦见父亲她梦到许多的人和许多的事,都是她害怕的,无法接近的仿佛自己又在风雪交加的城墙上一步步走着,前方只有黑漆漆的悬崖,进退不能,动弹不能她开始哭叫,也许是叫妈妈,也许是叫别的,反正她终于叫出声来

“守守,我在这里。”他的声音近在咫尺,他的人也远咫尺。外面的风声尖啸,就像整个世界,都要被北风吹翻。幸得厚厚的楼墙阻隔了一切风雪,小小的帐篷仿佛惊涛骇浪中的一叶小舟。他已经把她带来的帐篷支起来,两顶帐篷紧挨着,他就睡在另一顶帐篷里,但她还是觉得害怕:“你过来陪我。”

他答应了她,把防潮垫睡袋都拿进她的帐篷,就挨着她一并躺下。像豆芽里的两颗种子,这样并排躺着,温暖又安心。

他伸出一只手来摸了摸她她头发:“睡吧。”

她的脸贴着他的掌心,很温暖,就那样重新睡着了。

彻底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睡袋很暖和,她一时有点恍惚,仿佛不太明白自己到底在哪里,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穿上冲锋衣,拉开帐篷拉链,走出去。

乱楼里没有人,油炉已经点燃,烧着一锅水,水已经快开了,白色水汽四散在空气中。

守守走到敌楼门口,突然轻轻吸了一口气,微微眯起眼睛。

天已经晴了,艳阳高照,而天地间一片白茫茫,一座座银白的山峰,似戴着雪笠穿着白衣的巨人,而山峰上断续的浅色长脊,是长城所有的一切在阳光下照耀下熠熠生辉,陡峭险峻的城墙滚上了白边,曲线变得柔和而优美。蜿蜒的长城似伏在堆堆银山中的一条雪白巨龙,矫然生姿。

没有风,整个世界安静得不可思议,天地间的一切都像被这场洁白的大雪覆盖了,包括声音。

易长宁站在那里,并没有回头:“真美,是不是?”

是真美。

自幼滚瓜烂熟的句子: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望长城内外,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顿失淘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