銮驾进了宫城,秦洺便抬手示意抬撵的人把自己放下来,他总是习惯自己走路、自己骑马的。

对皇帝来说,这不太妥当,但是开国之君总是有着种种特权的。于是,所有的不妥当也变成了妥当。

秦洺远远的便看到一人立在路旁,他立刻认出了那人是谁。

——徐淮济。

他倒是不奇怪为什么明明自己先走,却后一步到的皇城。

就步辇那慢悠悠的速度,都足够快马跑上好几个来回了。

他大概料到徐淮济为什么会在这儿。

——说是“大典后走”,还当真是“大典之后”,一刻都不多留……

他大步走上前去。

能在御前伺候的都是人精,哪里会不知道陛下这会儿想单独和徐大人说话,一个跟上去的也没有。

秦洺走到时越跟前,想说什么,却又觉得没什么好说的:该挽留的也挽留了,该劝的也劝了……至于离别珍重之类的话语,又显得太过刻意。

两人默默地走了一阵儿,倒是时越开了口,“臣观陛下祭天时,似有迟疑,不知是为何故?”

秦洺怔了一下,他确实是犹豫了一瞬,但是很快就又按礼官的先前说的流程继续了下去,只是没料到徐淮济观察如此细致,连这点小事儿都察觉了。

他苦笑了一下,“徐兄也知道……我的义父吧?”

时越脸色略微妙了一下,但还是点点头。

秦洺这会儿陷入自己的思绪,倒是没在意时越脸上那点奇异的神情。他顿了顿道:“我义父身为昭臣……仰不愧对帝王,俯无亏于百姓……”

“一生高风亮节,如美玉无瑕……”

“……于公于私都无半分可指摘的之处……”

“……”

时越木着一张脸听着儿子把他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

秦洺当年话不多,在时越跟前,就是个乖巧听话的小孩,还有点闷。时越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儿子背地里是这么想他的。

……时越听着秦洺越说越离谱,他这历练这么多世界的脸皮,都快遭不住了。

他现在有点庆幸,多亏徐淮济是张面瘫脸——不知道做什么表情的时候,面无表情就可以,反正别人也看不出来。

时越“嗯嗯啊啊”地应和着秦洺说下去,终于在大半个时辰的彩虹屁之后,听见了秦洺那点纠结。

——“义父身为昭臣,我却灭昭立燕……谋朝篡位……若是义父泉下有知,不知还愿不愿意认我这个儿子。”

时越从那完全是形容圣人的尴尬夸奖中回过神来,又听见秦洺这话,他一时失笑。

秦洺被时越那目光看得不自在,不自觉地别开了视线,隐隐约约觉得那目光十分熟悉,却又一时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却听徐淮济缓声道:“我虽不了解安国公,但是天下父母大抵有一点是相同的……”

“……他们总是愿意看见自己的孩子过得好。”

秦洺手指握了握,显然这话并没有劝到他。

不过,时越接下来又道:“臣问陛下一句,倒如今这局面,陛下可曾后悔过?或者说……若是重来一次,陛下是否仍会起兵?”

秦洺虚环的手指抓紧了,他沉默了片刻,给出了肯定的答案,“……会、朕会的。”

“乱世久矣,民不聊生……元家早失民心,其鹿既失,天下争相逐之。若蜗居司州,自可作壁上观,然观史家之言,一朝气数已尽、中原必起战乱,少则十数之载,多至百年争斗……待一切终焉,焦土遍野、百姓十不存一……”

“洺幸得万千兄弟性命相托,既有终结此乱之能,又焉有龟缩之理?义父曾教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