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安陆常在的心——当然不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八卦之心——云梧递给陆常在一盏茶,柔声问道:“这话怎么说?”
陆常在也是憋得久了,自从被父亲告知她要进京伺候皇上的时候,这些话便闷在心里,此时找到人倾诉,还是这样温柔可亲的语气,当即便止不住眼泪,一五一十说给了云梧。
原来陆常在在闺中时有一位青梅竹马的表哥,二人两小无猜,自情窦初开之时便认定了对方,二人的母亲是同胞姐妹,感情深厚,对这桩儿女亲事自然乐见其成。只是到了该成婚的年纪,表哥父亲意外过世,表哥的孝还没守完,陆常在母亲又急病逝去,又耽误了三年。就在陆常在马上要出孝,日夜盼着表哥来提亲的时候,陆常在的父亲却得知当地皇上的心腹官员正在物色民女,打算进呈内廷,又不知从哪里打听来了乾隆素来喜好婉约秀美的女子,只觉得女儿样样都符合条件,不顾女儿意愿,拒了表哥的亲事,转而托关系将陆常在送进了宫。
“父亲生我养我,想要我入宫侍君,为家中挣一个富贵,我没有拒绝的余地,只是对不起等了我三年的表哥。”泪珠顺着陆常在的脸颊滑落,她鼻尖眼眶都有点发红,仪态却依旧极美,“可宫中是什么地方?幼时读史书,只觉得宫门里的斗争血淋淋的,人彘、巫蛊、落胎、毒杀……数不胜数,我实在怕得很。娘娘,史书里说的那些究竟是不是真的?”
云梧大概了解了,这姑娘书读的多,走入她之前
也有的思维误区了——史书里汉唐宋明时的宫斗,的确是要人命填的。怪不得陆常在一进宫就病倒了,估计其中也有惊吓担忧的原因吧。
她想了想,组织语言,缓缓说道:“前朝的后宫,我不知道,但咱们大清的宫廷,这样严酷的斗争是几乎没有的——因为没什么用。一来,咱们嫔妃一旦入宫,便和家中断了亲缘,再不能和家中联系,纵观历朝历代,大清的外戚势力是最小的,前朝的事,更是牵扯不到咱们后宫嫔妃身上;再有,祖宗家法有言,嫔妃所出的皇子从落地起便要交给奶娘和教养嬷嬷,不能由生母亲自抚养,长到六岁便要搬进阿哥所,不得随意探望生母,这是为了嫔妃依靠子嗣乱权,而自先帝爷起,储君择贤密立,与年龄长幼、生母身份高低没有半点关系——故而争是争不来那天大的好处的,且说不好便要为他人作裳,为何要舍去性命相争?”
陆常在沉默了一会儿,犹自怀疑,“那……就没有嫔妃互相打压的事儿?”
“有人的地方自然有争斗。”云梧笑了笑,“但秀女入宫伺候皇上,都是经过千挑万选,品德是第一位,你以后多与姐妹们相处便知晓,大家都是极好相处的人,斗嘴呛声是常有的,但没有因为一点过节便害人性命的说法——哪怕真想害人,也寻不到那些害人的阴私物件儿不是?宫规森严不是说说而已,除非手眼通天,不然外头的腌臜东西弄进不来。”
“更何况,咱们有皇后娘娘在上头稳稳坐着呢。皇后娘娘自幼便娴于礼法,温恭贤淑,是真心对咱们嫔妃好,不然不会被选为主子爷的嫡福晋,皇上也最为尊重爱护皇后娘娘,不可能让咱们越过皇后去。至于底下的嫔妃,皇上心怀天下,最重规矩,对待后宫雨露均沾,绝不偏宠,嫔妃晋位讲究资历功劳,而不是宠爱。家世、资历、子嗣,不管少了哪一样,哪怕你将别人踩下去,也不代表你自己能挤上来,嫔妃的体面,不是光靠着下作手段能得来的。”
见陆常在若有所思,云梧又补充道:“在我看来,嫔妃就是份职业,咱们皇后娘娘是个宽厚的好上司,只要老老实实守着规矩不作妖,安稳日子是可 以过的。”
不过有一句过于露骨的话她隐下没说,归根结底,是宋朝之后程朱理学那一套对女子的束缚太大了,汉唐的时候哪有什么贞操啊后宫不得干政这些说法?多少改嫁的妇人进宫做了皇后呢!而康乾时期朝局稳定,封建礼教拷在女子身上的枷锁达到顶峰,女孩子都被洗脑成生育工具,妻妾之别、主仆之分如同奴性一样刻在了骨子里,斗啥斗啊?
“竟是如此……”陆常在喃喃,有种茅塞顿开之感,她不好意思地对云梧笑了笑,“看来妾之前是杞人忧天了。”
云梧笑道:“不瞒你说,我刚进宫时想法同你一样,也是后来才渐渐明白过来。”她看着陆常在,收起笑意,认真道:“只有一样,今日咱们这些话,等你出了宫门我便会忘记,若是你不想给自己招祸,以后也万不可再将你表哥说与第二人知晓。宫里最是忌讳交浅言深,今日幸好是我,若是换了哪一个不好相与的,不光你,连你家里都要受牵连。”
陆常在低了低头,将眼泪憋了回去,她孤身入宫,彷徨无依,实在是抓住一根稻草也当成救命的浮木,“是妾莽撞了,倒是给您添了麻烦……”
云梧叹了口气,看她情绪低落,终究是出言劝慰道:“我这话许是不好听,但你最起码已经体会过和一人相知相许是什么感觉,这宫里又有多少姑娘根本不知情爱是何物,一辈子便困在这宫墙里头。人要知足。”
陆常在满心想着自己的事,也没注意到云梧这话说的奇怪,竟也像是过来人一般,她愣了愣,明白话中含义后,只觉得心里五味陈杂,含泪笑道:“是,多谢娘娘教诲。踏入宫门便是断了前尘往事,妾会将过去埋在心里,绝不再提起,以后只一心好好服侍皇上。”
送走陆常在,云梧放空思绪发了会儿呆。虽然开解了陆常在,可她心里还是略微发堵,说不清是为了陆常在,为了后宫的姑娘们,还是为了自己。
好在枣儿这事总算是顺利解决,很快,云梧身边的人都知道了自己很快就会被放出宫的消息。小荔锦盈只觉得天上掉馅饼,她们是一直盼着能出宫的,听闻喜讯,虽心中不舍,但这些不舍也压不过喜意,
都欢天喜地地来跟云梧谢恩。只锦绣却是跪地求道:“主儿,奴婢不想出宫,愿意伺候主儿一辈子,求主儿成全!”
作者有话要说:写到这章才觉得,二月河大大提出的继皇后害死孝贤儿子的说法不是没可能——乾隆嫡子情结那么严重,又那么喜欢孝贤,如果孝贤活着,那拉氏一辈子都翻不了身,但要是孝贤没了,那拉氏是继后的不二人选,如果以后运气好生了儿子,岂不是美滋滋?哪怕没有儿子,以后也是妥妥的母后皇太后。等那拉氏得偿所愿成了继皇后,结果发现丈夫对前妻念念不忘,什么时候都要拿她跟前妻作比,而且都是比不过孝贤,南巡时终于忍不住爆发,还主动吐露了当年的真相想气死乾隆,乾隆龙颜大怒要废后……【脑洞大开】【可惜这本继后是主角不能这么写[sad]】
或者以结果论可能是令妃逆袭,先打入敌人内部潜伏在孝贤身边,干掉七皇子,等孝贤死后,蛰伏多年再出手干掉继皇后,最后干掉最有可能的储君人选永琪,可惜命短,没等到儿子正位,但也是人生赢家了【我在瞎说些啥】
第37章
云梧一愣,她知道锦绣定是没有攀龙附凤的心思的,为何不愿出宫呢?
想了想,云梧问她,“是因为你那个父亲?还是家里遇到什么难处?”
锦绣摇头,早些年她家里情况不好,母亲柔弱,弟弟年幼,父亲吃喝嫖赌五毒齐全,吸着全家的血,还是主子帮着把她父亲送进了牢房。没有她的父亲,家里的日子越过越好,这么多年过去,弟弟已经长大成人,快要娶妻,哪怕是她父亲出了监狱,母亲和弟弟也不用再怕了,“托娘娘的福,家里已经不用奴婢担心了,奴婢只想留在宫里,报答主儿的恩情。”
云梧劝她,“你尽心尽力当差这许多年,已经是报答了呀,我总不能拴着你一辈子不叫你嫁人不是?”
没想到提起嫁人一事,锦绣的反应竟然十分激烈,“奴婢不成亲!”她眼圈发红,想起埋在记忆深处的可怕经历,不由身子一抖,脸色发白,崩溃着落下泪来,闭着眼对云梧羞愧道,“奴婢的父亲……他……奴婢已经不干净了……”
有一回她父亲醉酒,竟然对她动手动脚起来,虽然不到最后便被弟弟救下,但那双手在身上的黏腻触感是锦绣永远挥之不去的噩梦,想到以后还会有人这么对她,锦绣就恨不得呕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