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开腔的是穿蓝衣的小童,长得眉疏眼斜,不大好看,说话也不怎么中听:“铁柱太监不过是糊弄小孩的,若确有其人,他怎么会出生在大启年间?先秦就有宦官了。”
三百六十行,行行都有祖师爷。制炮的求祝融,唱戏的拜明皇,宦官自然也有自己的祖师爷。
无祖不立嘛。
本朝宦官捧起的祖师爷,名字很直很男人,姓铁名柱,号铁锤,据说有开国护驾之功。后世的宦官集团为纪念表彰铁柱太监的功绩,而在褒忠护国寺成立了赫赫有名的丁山会。
穿着绿色小褂的小童坐在门槛右边,容貌清秀又养眼,哪儿哪儿都好像故意长在了池宁的审美上,说起话来也是口齿伶俐,思路清晰:“祖师爷不是只有开山立派之人,为行业做出重大贡献,对历史有积极影响的名人,也可以是祖师爷。织娘的祖师爷是宋代的黄道婆,难不成在大宋之前大家就都不纺织,不穿衣了吗?”
池宁驻足,站在一边听了起来,搭配时不时地点头品评,一会儿觉得蓝衣小童有理,一会儿又觉得绿褂小童不错。
“那铁柱太监的传说自然也是假的。”蓝衣小孩不受影响,立场十分坚定,再次抛出了一个全新的论点,“他若真有开国护驾之功,怎么会在死后,追封也只是追封了内官监的太监?在死前更只是一个小小的正奉承?”
正奉承是王府官,只有六品,官职确实小了些。
绿褂小童没办法在这点上反驳对方,却很会狐假虎威:“这话你敢在孙太监面前说吗?”来自新帝潜邸的孙太监,在一步登天之前,就是端王府的正奉承。孙太监心眼小,最忌讳的就是旁人挖他老底。若有谁敢当着面说他之前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正奉承”,怕不是老寿星上吊,活得不耐烦了。
池宁也很不服气:【内官监以前可风光了,这样的身世编排才是用了心的,符合历史规律的。】
见对手开始运用话术了,蓝衣丑童也不甘示弱,从门墩边站起,居高临下,叉腰回敬:“我看你就是因为那铁柱与你同出镇南,才会如此胡搅蛮缠!”
是的,这位铁柱祖师爷在传说里,正是宦官之乡镇南“报效”祖国的特产。
穿着绿马甲的小童看上去好像终于招架不住,败下阵来,一边哭得震天响,一边指着他的辩论对手道:“你也不过仗着你是暮陈的人,才敢这么欺负我!”
【怎么不吵下去了?突然哭了算怎么回事?】池宁托腮沉思,但他也在心里对原君肯定道,【看别人热闹,果然有趣。】
原君低笑出声,意味不明地开口:【我以为你会上去帮忙。】
【帮谁?】
【那个坚持认为你镇南出了祖师爷的阉童啊。】原君都已经做好池宁来求他帮忙,他再一语道破幕后之人狼子野心的准备了。谁知道池宁理智得很,不仅没被孩子的表现迷糊,还一副看热闹还嫌弃事儿不大的样子,【你不想去为铁柱正名吗?】
池宁:【???但铁柱确实是假的啊,是我师父的师父给生造的。】
原君:【……】
只“铁柱”这个名字就能听出来,这是多么符合一个没什么文化又心系家乡的太监,对男性魅力的恶俗审美啊。
池宁的师爷正是丁山会的创始人,铁柱之墓的碑阴题名里,这位很有想法的师爷便在助缘信官中排第一个。师爷最初创立丁山会的目的也很简单——敛财。不管后来的时代与局势,赋予了丁山会怎么样重要的历史、政治意义,在池宁这个师门内口口相传的,始终还是最初的版本。
“十个劫道的,不如一个卖药的;十个卖药的,不如一个传教的。这天底下呀,再没有比信仰的钱更最好赚的生意了。”师爷如实说。
这也是池宁坚决不迷信的源头,他一小就被师父带着看到了太多的人间真实,信谁都不如信自己。
【好歹是你师爷辛苦创造出来的……】原君继续试探。他真的很难相信池宁可以郎心似铁到这般地步。刚刚那两个孩子的话里,又是内官监又是镇南的,几乎字字戳在了池宁的炸点上。
池宁还是一脸冷漠,回了一个很实际的理由:【丁山会的钱又不会分我一半。】
虽然丁山会诞生于池宁的师爷手上,但师爷又不只有池宁他师父张太监一个徒弟,徒弟再传给徒弟,这一稳定进项的“祖产”,早就是别的派系的营生了。于己无用的东西,池宁总是懒得多费口舌。
【那这个小孩呢?他多符合你想要的养子模样啊。你就不想收了他?】
【幕后指使他的人,大约也是这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