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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入宫的娘娘,大多出身都不算高,眼界也还没有被真金白银堆砌起来,她们正处在暴富后想要尽可能享受以前没有享受过的所有东西的阶段。而能在自己家听人唱昆曲,便是大部分普通百姓对于上层阶级的想象之一。

连说书的人都爱说:引经据典的昆曲,那是只有举人老爷,捧着四书五经,才能听懂的雅事。

所以,哪怕宫中娘娘们不喜欢,或者听不懂,也会坚持去听。郑美人便是其中之一,她的出身算是最低的几个之一了,内心多少有些自卑,总想着做些什么,哪怕被人说附庸风雅,也希望自己能显得高大上些。

她常与新帝讨论戏曲。

新帝虽然心中颇为不屑,却也并没有否定后妃爱好的意思。他现在对王府旧人是真的没办法再信了,就转而对新进宫的后妃多上了一些心思,也更加宽容。怜她的无知,爱她的好骗。或者说这是天底下大多数男人的劣根性,总觉得毫无经验、好掌握的女子就是好的。

“什么新戏?”新帝笑着问郑美人。

“臣妾也是头一回听呢,就想与陛下分享。”这话暗示的就是她所有的第一次都是与皇帝共同经历的。对于如今快要变成绿帽子王的新帝来说,这样的话可真是太讨他的欢心了。

皇帝的爱好,在这宫里总是传得比风快,虽然后宫之人大多并不知道新帝变化的缘由,却都已经在下意识地向这爱好靠拢了起来。爱装无辜天真的郑美人,最是专业对口,很是借此压了旁人一些,眼瞅着就要出头了。

“那就听听。”新帝拍了拍美人的手,开开心心地让戏班开唱了。

戏台子上装扮好的美人盈盈一拜,翘起兰指,摆了个身段,就唱起了“宣父犹能畏后生,丈夫未可轻年少”。这是由李白的诗改的戏词,新帝一下子就听了出来,笑着对郑美人道:“看来讲的是个莫欺少年穷的故事。”

“哇,陛下真是学富五车,只听个开头就知道了吗?好厉害啊,臣妾都听不懂呢。”不管是真听不懂还是假不明白,总之,一个劲儿地捧着就对了。

美人双眼如秋水,欲语还休总是情。

新帝更加受用了。

这新戏的内容,其实就是个很寻常的大男主爽文,十分地简单粗暴,却足够吸睛:身为家中庶子的男主惨遭陷害,被赶出了学堂,又被未婚妻退婚,遭到了众人的嘲笑。但峰回路转,他意外在梦中得琅嬛仙子点拨,一朝高中状元,娶了相爷家的嫡女,回家打脸,看过去瞧不起他的人前倨后恭,自己好扬眉吐气。

爽是真的爽,但没什么内涵,也没什么逻辑。

新帝本也是就当了个乐子,随便听听,没有深究。直至最后,在男子收拾昔日狐假虎威欺负他的仆从时,这才有所触动。

男主数落仆从在他生母去世时,不见哀戚,只一心钻营。

这让新帝一下子想到了他母妃自杀之后,他茫然地跪在灵堂之上,孤苦无依,惶惶不安时,听到有宫人讥笑他,没了母妃,贵妃手段那般狠辣,他这可怜的皇子又能活到何时呢?幸而有孙二八披麻戴孝入殿宽慰,才没让新帝彻底陷入惊恐之中。

这对新帝来说,明明应该是一段充满了温暖与相互扶持的珍贵回忆。可如今再细细想来,当时的孙二八脸上真的有失去了主子娘娘的哀伤吗?好像是没有的。

在孙二八的孝服之下,还穿着他当时那个级别的宦官所不应该穿戴的绫罗绸缎。

孙二八对他说的那些鼓励他坚持下去的话,如今再品,好像也变了味道。孙二八不是为了他,在鼓励他振作,而是为了自己,不想失去靠山。

新帝又想到王诗暗中对他所言的赵唯之计,先欺辱她,再说爱她,想娶她……这样的好算盘,与孙二八当年的所作所为,又有什么区别呢?先让他听到旁人对他这个光杆皇子的奚落,再姗姗来迟地假惺惺抚慰,不过欲扬先抑,想突出自己罢了。

要不怎么就那么巧,那些宫人嘲笑他的话,会被他听到呢?

是不是孙二八……

新帝真是越想越不是滋味。

不管是眼前的戏,还是怀中的美人,都没有办法再让新帝感觉到畅快开怀,只剩下了满嘴的苦涩。儿时总听父皇说孤家寡人,高处苦寒,今时今日他才终于明白了一二个中滋味。

池宁从原君口中知道了钱小玉的手笔后,忍不住点头,学到了学到了。前有太后作法,后有掌印献戏,你们这些人的花样可真多啊。

新帝一个成长在偏远藩地的皇子,又怎么可能招架得住这一套组合拳呢?

池宁终于彻头彻尾地信了,钱小玉是一定能打败孙二八的。不是孙二八有多蠢,而是钱小玉这个对手有多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