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牧然没有回家。
他谎称自己要去补习班。
但实际上,却坐在巷口的小店,望着夕阳发呆。
摆在手边的面条早已经放凉又发胀,没了汤汁。
团成一团放在一旁的校服已经破了,他身上也沾着血迹,嘴角青紫,看着狼狈,似乎和谁打过一架。
店主不忍,问他:“那些小混混又来找你麻烦了?欺负你?”
纪牧然怔怔的缓慢转头,看着店主时眼神还空洞无神。
他抿了抿唇:“没有。”
店主摇摇头,没信。
纪牧然长得人高马大,就算不说话站在那,都足以震慑整条街的小混混。
他每天天刚亮就绕着街区跑步锻炼,同龄人还在赖床睡觉的时候,他就已经跑了好几圈回来,帮沿途的小摊贩们和邻居们做做杂事,提起他们拎不动的东西,沉默帮完忙就走,也不图什么。
简直比小摊主们自家的孩子还懂事。
十几年,他们是看着这个好孩子慢慢长大的,从会抱着他们小腿撒娇喊“爸爸”的小豆丁,成长为如今的沉默寡言。
纪牧然的异常,哪能瞒得过店主。
“那些小混混又欺负你了?”
店主忍不住生气:“下次他们再来,你要揍回去!又不是打不过,你这孩子怎么总是搞得自己一身伤?”
纪牧然却垂着头,抓紧了校服只闷闷问:“阿叔,针线盒能借我?”
趁着妈妈不在家,把破损的校服修补好,她就不会看出异样了。他不想让妈妈担心。
店主气得简直想自己拿菜刀砍出去。
“牧然,你什么时候能动手,阿叔我都算烧的高香有用了。你到底在怕什么?下次再来,你就揍回去!揍坏了算我的!”
就算不是自家孩子,这么多年在他店里帮了这么多,连他年迈的母亲上次从楼梯上摔滚下来,都是纪牧然发现,又背着老母亲狂奔去的医院。
大夏天,一身都是汗像从水里捞出来的。
医生说,幸好来的及时,没有出大问题。
店主对纪牧然是真心喜欢,当做自家儿子看待——自家儿子哪有纪牧然这样优秀?
面对店主的愤慨,纪牧然却只是缓缓摇了摇头。
“我爸给我寄信了。”
他好像在笑,又像在哭:“我锻炼,不是为了打人的。有力气是要帮人的,我要保护他们。”
店主气得连把针线盒摔在纪牧然面前时,都没控制好力气,“叮咣!”一声。
“你那什么破爹啊!自家孩子都被欺负成这样了还保护?保护个屁!”
这要是他自己的孩子,说什么也得拽着上阵父子兵,砍死那群不上学的小混混算球。
但店主嘴上骂骂咧咧,却还是端走了纪牧然眼前的面碗:“吃!吃什么吃!”
转头煮了一碗新的来。
洒满了肉块,还打了两个荷包蛋,满满的几乎要溢出来。
纪牧然愕然抬头。
店主翻了个白眼:“吃你的!看我干什么?”
“正是长身体的年纪,还没成年的孩子,到底为什么要操心那么多?这些都是大人应该考虑的事情。”
他呼噜了一把纪牧然的脑袋:“什么都别想,吃你的饭。吃饱了才有力气做别的。”
“牧然啊,你得记住,不管到什么时候,人只要吃得下饭,睡得着觉,就能活下去。”
已经有了些年纪的店主叹气:“再不高兴,也得吃饭。你还年轻,太沉重的事情不适合你。”
纪牧然低下头,“嗯”了一声。
眼泪却“啪嗒”掉进了面碗里。
店主摇摇头,转身去了后厨,将空间让给了纪牧然一个人,让这年轻孩子自己慢慢调整。
夕阳斜照。
无人的店面里,纪牧然颤抖着用筷子夹起面条,眼泪模糊了视野,却还是大口大口往嘴巴里塞面条。
那架势之凶狠,不像是在吃面条,却是在咽泪水和委屈。
“你不高兴。”
身边忽然传来一声。
纪牧然顿了下,没想到店里还有人,讶然抬头。
泪水模糊的视野中,却见穿着白衬衫的青年就坐在自己身边,微笑着看他。
“你这个年纪的孩子,好像会担心的也左不过那几样。成绩,家长,被否定和无法看到的价值,同学,处不好的朋友关系,暗恋的男孩女孩,被混混欺负。”
青年歪了歪头,笑起来时,像安静绽放的白玉兰。
“但你的不快乐,似乎比那要更加深刻。”
“你在哭的是什么?被那群小混混欺负,伤得疼了,还是丢脸生气了?”
青年嗤笑一声:“但是那些单手能解决的废物,还没有动摇你的资格。”
“你在痛苦的,分明是你父亲教导你的道理实行之艰难,和你所看到的世界之间,差距之大。”
纪牧然有些愕然,没料到竟然会有人对自己说这些。
最关键的……青年说的,重击他心。
他不由得慢慢放下筷子:“你是谁,我认识你吗?”
青年瘦削单薄得厉害,穿一件洗得发白的衬衫,挽起的袖口露出一截苍白纤细手腕,骨节分明,却如玉莹莹温润。
他似乎身体不好,微蹙着眉,说几句话就止不住的咳嗽,肩膀微微颤抖着,脆弱像蝴蝶振翅欲碎。
小城镇人不多,纪牧然大部分都认识。
但他没见过眼前的青年。
那病骨支离,却醉玉颓山的气质,不是小镇能养得出来的。
青年弯了弯唇角,轻笑:“你不认识我,但我知道你。”
“我认识你父亲。”
纪牧然瞳孔紧缩,猛地站起身:“你是我爸的朋友?他真的存在……你见过他?”
青年笑得安静,颔首肯定:“是。”
“你父亲纪光,是不可以被提起名字的英雄,黑暗中的长城和生命的守护神。”
纪牧然从来没有想到,自己能在别人口中听到自己父亲的事。
这是他小时候做梦都想要看到的,却已经随着长大而逐渐不再提起的灰灭场景。
“再说一点,你再多说些我父亲的事。”
纪牧然急切牵住青年衣袖,颤抖着央求他:“告诉我,我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他长什么样,做过什么事?他还好吗,平安健康吗?”
他没忍住提高了声调,手下力气也抓青了青年手臂。
青年却只是勾唇,轻笑安抚:“别着急。”
“我们有很多时间,可以慢慢聊一聊你的父亲,调查官队长,纪光。”
…………
“a09?”
听祈行夜问起实验体,枫映堂有些惊讶:“嬴长官把这个也谈下来了吗?”
他不由转眸看向不远处的晏洺席,喃喃:“我倒是知道嬴长官厉害,但我没想到,他这么厉害。”
祈行夜:“?”
他发觉枫映堂的语气不对,疑惑问:“a09有什么问题吗?”
在求助晏洺席之前,枫映堂也只以为,不过是实验室里出来的一批实验体。
特殊,有价值,是远洋控股二十年科技成果的集中体现。
但也就是这样了。
可晏洺席却告诉他——“污染,不会消亡,只会转移。”
枫映堂对污染物的了解,更多来自于国内科研院,接受的是以明言为代表的想法。
污染物确实无法死亡。但只要其寄宿的主体撑不住死亡,它同样也会重新崩解成污染粒子,不会再对现实世界产生影响。
灰尘能做到什么呢?
可晏洺席对污染的观点,却颠覆了枫映堂一贯的认知。
“污染,客观来说它并不是实际存在的东西,而是类似与能量体的磁场。人在死亡后,能量也会从肉.体转移为腐土,另一层级的灵性能量,则会化作鬼魂。”
“污染就是与魂体相似的存在。它是能量,看不见也摸不到。”
晏洺席说:“这也是为什么,寻常武器对污染物不起作用,普通人不借助媒介,甚至碰不到污染物。而最初几年,污染也经常会被认为是闹鬼事件。”
就在枫映堂震惊的时候,晏洺席问他——“所以,衔尾蛇现在在哪里?”
枫映堂想说衔尾蛇早已经被祈行夜杀死。
但当晏洺席询问,他却忽然不敢确定了。
衔尾蛇,真的死了吗?
还是……根本就分解成了无数衔尾蛇晶体?
死的只是一张皮,但衔尾蛇的本质,却留了下来。
晏洺席颔首,笑着告诉枫映堂:“这也是各官方或民间机构,明里暗里都想要争夺瓜分远洋控股集团的最根本原因。”
而作为十万实验体里唯一一个活下来,并且成功长大的完美人为基因产物,a09,则比其他没有生命的结晶体,更具备神智与行动能力。
这就意味着……
“a09,它是衔尾蛇力量的集中体现和映照。”
枫映堂严肃嘱咐:“我不知道嬴长官究竟是怎么把实验体谈下来的,我本以为a国根本不会放手。但是,它的重要程度无可质疑。”
“祈侦探,它非常重要,一定,一定不能让它出问题。”
祈行夜郑重点头应下。
但他沉吟半晌,却忽然问:“糖糖,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a国放手,是因为他们根本不知道a09的重要程度?”
枫映堂怔了一下。
“如果是真正重要的东西,那绝不会是光靠谈判就能谈下来的,谈判不仅是上下嘴唇一碰比谁说话更好听,更多比的是各自身后的力量,和手里的底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