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死一般的安静。
纪光脸色大变,迅速跑进村子。
却见小少年站在尸骸堆成的小山上,手中黑色长枪狠狠刺向脚下踩着的村民。
“噗呲!”
纪光甚至能够听清长□□穿血肉的声音。
那村民眼睛睁得老大,不可置信的死死盯着小少年,胸膛随着长枪的拔出而震了震。
然后,不动了。
“是你!”
纪牧然惊愕,没忍住出声:“怎么会……”
眼前的小少年,和记忆中安静羞怯的模样,实在相差太多。
小少年闻声侧身,居高临下垂眸望来,像一尊没有情绪温度的瓷娃娃。
纪光一惊,连忙捂住纪牧然的嘴,将他藏在自己身后。
山风拂起小少年纯白的手术服,血液迸溅在小腿上,红与白刺眼。
他缓缓转身,踩踏着尸山慢慢向下,向纪光两人走来。
每近一步,空气的温度就仿佛降低一度,直冷到心脏。
纪光浑身肌肉紧绷,手掌已经紧握枪械。只要a09敢表现出对纪牧然的敌意,就会立刻开枪。
a09却停在了不远处,安全距离之外——刚好踩在纪光攻击范围的边缘。
他看向纪牧然:“你还是救了它们。”
小少年声音很冷:“你放出了愤怒的海神。”
纪牧然睁大了眼睛,一时无法理解小少年在说什么。
但随即,他忽然意识到——那些被他无意间放出来的、丧尸一样的东西。
“我爸爸已经杀了那些丧尸。”
纪牧然忍不住道:“它们已经死了,没办法再帮你或者再伤害别人了。你死心吧。”
小少年似乎笑了下:“真的吗?”
“你想要什么?”
纪光皱眉问:“你有神智,你能与人类对话——你想要什么,我们可以谈一谈。自由?像人类一样的生活?复仇?”
a09出生在实验室里,从最开始就没有被教导成像人一样活着,却还是在与研究员的相处中,揣摩学习了研究员们的情感。
甚至像人类孩童一样,想要属于自己的生日礼物。虽然他失败了。那一天的实验记录,a09依旧像无关死活的小白鼠一样痛苦。
纪光读过a09的全部资料,看见了研究员对他的笔记,也为此而怜惜过他。
但这并不妨碍当a09可能威胁到他人时,纪光对他处理。
只是,与污染物对话……纪光也是第一次。
拥有了理智的污染物会要什么?纪光不知道。
小少年没有回答他,只是深深的看着纪牧然:“亲眼看看吧。你的善良,将会导致的灾难。”
纪牧然瞪大了眼睛。什么……
不等他想清楚,小少年却转身,就这样蓦然消失在了两人面前。
“爸……”
他下意识看向纪光。
纪光本想要安慰他,眼角余光瞥过尸山,却忽然愣住了。
尸山,在悄无声息的发生变化。
依旧是堆积在那里的尸体,却不再是村民的衣物打扮和面孔。却像是褪了色的画片,眨眼之间就变成了纯白色。
白色的连体实验服,冷得还在微微溢散着雾气,像是刚从冰柜里拿出来不久。
那一张张面孔也不再鲜活,而是青白僵硬。正是纪光亲手清点并装载的实验体!
纪光愣了下,下意识向前迈开一步想要看清楚。
那一瞬间,却像一颗石头砸进了湖水。
周围空气一圈圈荡漾开波纹,而四周的村庄景象骤然消失。
什么村子,灯光,山林……统统不见了。
只剩下翻倒的运输车,散落满地被打开的冷冻舱。
以及满地被贯穿了头颅心脏的实验体。
他们手里还拿着不知从哪里找到的武器,神情姿态各异,还维持着“死亡”时的模样,好像是从运输车里爬出来之后正想要向四面八方逃跑,却被人杀死在途中。
长枪贯穿,一击毙命。
哪里有鲜血?
只有散落的碎肉骨茬。
杀死这些污染物的人,根本没留手。
纪光屏息僵立在原地,只觉得自己好像刚刚穿过一面水镜,眼前突然变化的景象让他天旋地转没有定点。像普通人突然坐在战斗机上接连翻转,恶心得想要干呕。
他晕眩得无法动作,只能站在原地强忍难受,静静等着恶心感逐渐消退,重新恢复行动能力的第一秒,就立刻回身去拽纪牧然。
却捞了个空。
纪牧然……在他身后消失了。
只剩下公路旁农田上的车祸现场,燃烧着的车子上火焰还在安静跃动着。
纪光以为自己走了很久,与纪牧然共处了一段难得的父子时光。
可眼前的景象却像是在问他:真的吗?
你真的找到纪牧然,和他说过话,牵着他的手同行一路了吗?
还是……那一切,只是你深重愧疚下的幻想,是大脑在支撑因为目睹儿子死亡而将要崩溃的你?
寒意顺着脊椎一寸寸上窜。
纪光只觉得今夜,出奇的冷。
“牧然……”
他轻声呢喃,伸出去的手却只握住了空气。
只着单薄衬衫的高大身躯颓然耷下肩膀。
纪光垂着头,看着自己脚边实验体冰冷青白的脸,神情不明。
……真的吗?
死的究竟是村民,还是实验体。看到的究竟是真人,还是自己的幻想?
纪牧然浑浑噩噩的从昏迷中睁开眼,视野就被小少年靠近的精致面孔全部占据。
“!”
他吓了一跳,猛地想要站起身,却慌张向前撞上了小少年的额头。
“咚!”的一声脆响。
小少年眉眼不动依旧面无表情,眼眶里却有泪水在打转。
白皙的额头红了一片。
纪牧然捂着额头龇牙咧嘴,结结实实的一撞疼得他脑袋嗡嗡作响。
可一抬头,才发现疼的不仅是自己。
“对,对不起。”
他看着小少年的眼泪,慌了手脚:“你没事吧?你怎么哭了,诶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
“我没事。”
晶莹的一滴泪顺着脸颊划过。
小少年却依旧面无表情,声音都硬邦邦的,像没有感情的机器人:“我只是实验体。实验体不知道疼。”
他抽噎了一声:“我不疼。”
纪牧然沉默了:“…………”
下次你再说这种话之前,先把眼泪擦擦更有说服力。
他慢慢回过神后,才发现自己身处的地方有些奇怪。
没有父亲,也没有村庄。还是在之前的运输车厢里。他靠在车厢壁上,四周是七倒八歪的白衣尸体。
集装箱全都打开了,可本应该平整的金属壁却凹凸不平,那凹痕……怎么看都像个人形。
好像是谁把人抡了上去,硬生生砸出一个凹坑。
纪牧然自己却完好无损,连个破皮都没有。被好好的保护着。
“你……我看到你杀了很多人。”
他犹豫着看向自己眼前的小少年,一动,衣服却从肩膀脱落。
纪牧然低头,发现是一件黑色的制服,肩章黑星染着斑驳血迹,还缺失了几颗。
像是制服的主人,经历过一场激烈厮杀。
他讶然,皱眉不知所措:“这……”
“你怎么知道,我杀的是人,不是别的什么东西?”
小少年却问他:“你亲眼看到,亲自验证过吗?”
纪牧然眨眨眼:“这是哲学问题吗?”
人是不是人?
小少年:“…………”
他抱膝半蹲在纪牧然面前,面无表情的嫌弃:“你伤到脑子了吗?”
“你不觉得,那堆人,有什么问题吗?”
小少年抬手,凌厉指向不远处打开的集装箱。
纪牧然顺势看去,犹豫着却没敢出声。
昨天还只是个在学校上课的高三学生,今天就被扔进了危险的污染战场最中央……纪牧然能看着这些死状狰狞各异的尸体,忍到现在没有昏厥过去,已经超过很多刚进调查局的新人了。
他实在是分不清,尸体和尸体之间有什么区别。
但小少年就蹲在他身前,两人之间距离不到半米。在“幻觉”中见过小少年是怎么杀人的纪牧然,怀疑如果自己说错了,会被小少年直接抬手杀了。
——对方看他的眼神,本来也和看尸体没什么两样。
小少年嗤笑一声,站起身。
纪牧然这才看清,小少年并不仅仅只穿着那件手术服。
身上还披着一件染血的校服。上面还能看到被写上脏话后,努力洗到发白的痕迹。
纪牧然对这再熟悉不过了。那不是他的校服吗?
同班的男生在那件校服上,用马克笔写了很多乱七八糟的脏话骂他。他不想让母亲担忧伤心,所以趁夜自己洗了很久,冬日水管里的水很冷,骨节都红通通一片,皮肤搓出血痕,才勉强将校服洗干净。
但怎么,他的校服在小少年身上?
纪牧然愣了一阵才反应过来。哦,好像是他送出去的。
那时候他还不知道这个漂亮得瓷娃娃一样的小少年,竟然会是凶残的杀神,还担心对方会不会冷……
小少年注意到了纪牧然的眼神,低头看去,挑了挑眉,难得有了表情变化。
“被欺负了?”
纪牧然抿了抿唇,不说话。但委屈的神色还是从眼睛里流露出来。
小少年眉眼悲悯:“为什么不打回去?任由他们欺负。”
纪牧然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