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猜这两只兔子是母子。元猗泽一手支颐落了一子道。
董原凑趣道:是长得相似的缘故?
元猗泽微微摇头:大的那只紧着小的那只先拿,野物们可没那些规矩,唯母子天性同人相似。
董原正想说什么,元猗泽忽然放下手里的棋子正色道:兕儿属兔,今年十岁了。六月里是她十岁的生辰。
董原心道原来您真是忘了啊,我还以为您是无心小公主的生辰呢。
元猗泽一个眼神抛过来,董原急忙反应过来,作出无奈的模样:是的呢,哎,老奴的记性越发不行了
你这人精装什么糊涂?元猗泽嗤笑一声,随即以指抵了抵眉心,道徽应有看望,但兕儿心思细腻,恐以为我是大病缠身无暇顾及她,心里怕是更担心了。
除元頔、元道徽二人外,元猗泽入主太极宫后诸子皆体弱,多数早殇。元猗泽曾为此彻查过宫中,有嫌疑者一律发配或赐死,但无济于事。倒是后来皇家的大长辈鲁国大长公主暗示过他少积杀戮多添子孙福,元猗泽为此也以自己的皇帝内库少府之资捐建了不少育婴堂。只是收效甚微,十年间只明康公主元净徽一人平安度过幼儿时。三年前正是熙宁十四年,前线征战连连失利,宫中因诞育了元净徽而颇受宠的沈昭仪急病过世,明康公主随之伤心病倒。这年八月里又逢泰山地动,朝中由此议论纷纷。第二年初应卜者言,仅八岁的明康公主元净徽远离太极宫前往洛京郊晖县的金明山休养。这一次太子元頔一反常态地同君父起了争执,无非是觉得仅凭卜者所言断定元净徽不宜居于洛京西内,便将年幼的她迁至郊外独自生活实属不妥。但元猗泽一意孤行,太子暗指皇帝醉心求道恐为小人所误。那一次甘露殿中父子二人言辞激烈不欢而散,是董原拦住元頔拜倒切切道万望殿下体谅陛下苦心。元頔回过神来明白父亲也是为了元净徽康健计才不得已作出这骨肉分离的决定,一时间百感交集,便回到了父亲面前认错领罪。
那时候元猗泽以为甘露殿中的争执是元頔少有的叛逆,未成想还有今日的情形。
董原见元猗泽有些恹恹的,便劝道:大公主自会好好宽慰小公主的,陛下不必太过挂心。
道徽?元猗泽沉吟了片刻,不免发出一声叹息。这时天际传来一阵鹤唳,元猗泽抬眼去看,两只霜翎玉羽美丽非凡的白鹤正相随着缓缓落下,迈着优雅的矩步向他走来。
董原随之退下,守在凉棚外察看周围的动静。
太子这几日间都不曾出现,要么是伤势过重,要么便是另有打算。纵是董原心思沉潜,也还是没能彻底从这惊世骇俗的感情中平复下来。
那日元頔醒来后的种种异状、那种近乎癫狂的偏执和挣扎仍映在他脑海中,时不时闪现挥之不去。观皇帝的表现,董原便能猜出太子必定是用了什么强迫的手段逼父亲与其媾和。董原给元猗泽换药的时候便在留心观察他双脚各处割伤是如何导致的,元猗泽绝口不提,董原更不敢妄加猜测。只是今日晨起,元猗泽复又叫他收起屋中铜镜。董原原本以为是循惯例,恐空镜有妨。但他旋即想到了长春别苑中有名的镜室元猗泽的曾祖英宗年轻时得回部献美。传闻此女绝色倾城,一身肌肤赛雪。英宗痴迷这美人,携她在长春别苑小住时竟辟了一方镜室,所为者何自不用言说。此女后为英宗之母赐死,这方镜室成英宗凭吊佳人之处。元猗泽的祖父曾想将此淫靡之所焚毁,但是碍于是父亲遗迹不敢妄动。没想到最后是被元猗泽砸了个七七八八。
董原不知内情也不敢深想,急急地将这念头抛却。若他猜想的为真,那太子所为可谓是人神共愤,他实不该再劝陛下心软。他不希望两父子间竟到了不死不休的境地,但如今的情形也差之不远了。
董原远眺着山下树木掩映间的雕梁画栋,暗暗希望太子再不上山,亦绝了妄念,留下半寸余地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