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当时那么气怒,事后却又原宥了自己。元頔想,我何以还能对他心生猜忌?
想罢,元頔胸中块垒尽消,又不舍得就此离开。见父亲桌上理得差不多了,不能借着侍笔墨的名义留下,便问道:兕儿的文章父亲看得如何?
元猗泽闻言反问道:不是你说夜深沉不急一时吗,同我说这个作甚?
元頔被他的不解风情气得一滞,随即又想人人皆对他曲意逢迎,他又哪里识得这陷于情爱的婉转心思,还是挑明了为好。于是元頔道:我说这个只是想同你多呆一会儿。
元猗泽果然微微蹙眉,说道:那你直说便是。只是都到了就寝的时候了,你呆这儿作甚?这几日歇得如何?
元頔先回身将门关好,随即将元猗泽身下的木轮车推向床榻,而后道:许培语多夸张,我夜里睡得挺好。
元猗泽缓缓道:你还年轻,思虑甚深难免消耗心神,于你长久无益。
我明白。父亲近日来是不是觉得卸去钧枢之担,人松快许多?
元猗泽嗤笑一声:这么说我还得谢过你了。
元頔转身屈膝伏到他身前,仰着头望向父亲:天地明鉴,我非恋慕权势,只是我心之所向须此孤注一掷。
元頔神情专注,元猗泽抬手抚着他的额顶道:凡事不可执着太过。
父亲袖间的香味袭来,元頔心起涩意,垂首道:你总不会以为我不懂这些吧?
若我爱的换作这世上其他任何人,则早该成我掌中之物。元頔轻笑一声,非我自矜,是不是?
独此一人,‘求而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元猗泽忍不住道:那你求而得了呢,又能如何?
元頔将头枕在父亲膝上:我都不敢想,还不曾想过。但像现在这样就好,只我们两个人,你允我爱你,允我肖想你的身体,也愿意听我说这些话。
元猗泽的心被莫名拉扯,他沉声道:只当我是你的父亲,便做不到吗?
元頔摇头:你是我的父亲,也是其他兄弟姊妹的。我愿意同他们分享来自父亲的舐犊之情,并愿意以长兄的姿态回护关怀他们,却不可能容忍有其他人分割你的情爱。从我见到你和博原君相拥的那个时刻起我便明白,我常于燕州望月怀远,所念者为何。从前我以为我念的是洛京风物,是自小成长的太极宫,却原来是你。
念及往事,元頔不胜感慨:初识情爱,我心知荒唐,也有过深感绝望的时候。我时常会想为什么要这样?我该不该绝了这念头?我能不能尽忘前事?可我做不到,也便不想这么做了。我有智慧,有韧性,也有真心,元猗泽,你说我该不该得上天眷顾叫我如愿?元頔说着这个话抬起头来望向父亲。
元猗泽被他点了名,实在陌生,因着这停顿,元頔笑道:元嘉润?还是七郎?
元猗泽想了想:这些称呼我太久不曾听到了。你虽然说做不到只当我是你的父亲,牵系情爱欲念于我身,可是那些不都是源于我是你的父亲吗?我的少年时,我所历种种刀光剑影,我的冷酷狠毒,你从无经历过见识过,你爱的到底是什么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