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后吐真言。我确实默许了他们贩奴,你比旁人都更清楚这件事。元猗泽坐回席上,自斟了一杯,仿佛是在自言自语,治天下与临小家无甚不同,都是活的生计。谁都要吃饭,皇帝要吃饭,官吏要吃饭,百姓也要吃饭。非我子民者,我为什么要怜惜?
他望向元頔,笑道:太子,你是对的。
他说得颠倒,但元頔明白他的意思,亦微微扬起唇角:我说过,悉数由我来赎。
元猗泽摇摇头:不该是你,你只消做对的,错的自由我来承担。他也多喝了些酒,撑着起身对元頔道,我看你几次都快睡着了,何必在这里苦撑陪这个醉鬼?早些休息吧,在这里住上两天好好休整。
元頔随之起身走到他身前,董原扶着萧禅师进去,院中只剩下他二人。
暮春时节落英缤纷,元頔伸出右手拾去飘到元猗泽肩头的一片残花,替他捋了捋被萧禅师叠皱的地方,笑道:我为什么要苦撑陪一个醉鬼?我想,大概是我也想喝酒吧。
他抬头望了望夜幕中的缺月,左手扣紧了甚至能感受到那处虬曲伤痕的纹路。元頔想,为什么今夜分明并非月圆,我却心痛得越发厉害?
元猗泽总觉得自己似乎是看到了元頔的泪眼,但细细端详他面上如常,仿佛一切都是自己的想象。
上一回他们同坐席上还是那年中秋,后来一道在河边放灯,元頔对他说自己许了一个愿。
元猗泽开口道:无论如何,我不该骗你。
元頔听罢摇摇头:不怪你。只有我欠你、该偿还你的,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还。他露出了有些迷茫的神情,我好像不应该再见你。只是洛京呆久了,我也想来看看你想见的如画江山。
一路赶得太急,一时没有看清。回去的时候我慢些。元頔顿了顿,或者你回去吧,自在江湖我也甚是歆羡,想多看看。
说罢他转身:头有些晕,我先进去休息。他这么说着,脚下却如同逃离一般大步流星。
因许培不耐来时行军一般昼夜不息的赶路,半路病倒在当地休养,元頔身边没了最趁手的服侍,元猗泽便支使董原过去。
董原调了香带去元頔下榻的厢房,唤了一声不曾有人回应,便放轻了脚步往里去。
驿馆陈设普通,元頔也不曾派人添置物件,屋里只点了一盏油灯,十分昏暗。
董原又唤了一声殿下,见还是无人应声便上前察看,发现元頔竟在浴桶中睡着了。
想必他是倦得很,呼吸均匀显然睡熟了。
董原伸手触了触水面,水尚热,一时倒也不碍事。这么想着他便先点了香祛湿除味,把元頔褪下的衣服理了送出去。
走到门口董原步子一顿,对着眼前人道:陛下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