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頔闻言笑道:你是贞懿太后族弟,亦是父亲至亲故交,既呼我一声‘好甥孙’,如今又何以这般拘谨?
萧禅师想起元猗泽所遗手谕便一阵头大,眼神闪烁道:非也非也,到了洛京规矩自然也不同。君臣有分不敢僭越。
元頔正要说什么,忽然身形摇摆,萧禅师惊呼道:殿下!
许培也急急上来扶,元頔把着许培的手道:不必惊慌,只是一时晕眩罢了。说着还向萧禅师道,久卧初醒,自然有这些毛病。
萧禅师点点头算应了。
元頔闲话几番告辞,并借走了萧禅师抄完的一册佛经。
回到车上,元頔就着茶水漱口唾尽舌下特制的丹丸,揩净了手心的红渍,而后翻开萧禅师手书佛经细品。许培觉得莫名,元頔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开口道:父亲为我安危一路相护,私爱至此,凡人亦有难及之处。但如若我有不测呢?
许培下意识蹙眉反驳,却被元頔拦住,他继续道:如若我此番罹难,你觉得父亲会如何反应?
许培犹在坚持,但在元頔深沉的目光中他叹了一口气:陛下为天子二十年,自然不比凡俗。伤心至深人情难免,但是他迟疑不肯尽诉。
昭明去时梁武哀哭不绝,诏敛以衮冕,蜡鹅厌祷父子生隙事随往生湮灭。戾太子败亡,后起思子宫、归来望思之台。先君臣后父子,多有史鉴。我心存人伦难容之念,犹得父亲宽宥不弃,偏偏贪欲难遏心魔作祟。元頔的指尖停在那行或有地狱或无地狱,顿了一下叹道,只怕我往后会越发面目可憎行事无端。叫他同我一道发疯,那实属覆国之祸。所幸他比我明智得多。
说到这里他又摇摇头,笑道:可他分明又糊涂。我中箭不过是意外,阿空其人也是意外。便真是罪报于我,也算是父债子偿,有何不可?
他伸手望着掌中伤痕喃喃道:有何不可?
夜里,萧禅师从鸡距笔中启出的熙宁帝手谕便悄悄送到了元頔手上。
暑热炎炎,云来阁中镇着冰也不曾压去所有的暑气,但元頔在灯下静坐,眼神在那数行字迹间流转,只觉寒意彻骨如堕三九。
今朕远离,归期难定。太子元頔地居嫡长,嗣膺宝位十余载,理政平允深孚众望
四子元续仁孝纯深,业履昭茂,可立为皇太子。冢嫡元頔,出继为康乐县公萧禅师嗣孙,以续宗祧(注)
原来禅位诏书与废立太子的诏书都准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