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阮正想着,许碧已经干脆地叫了一声“姐姐”,顿时让她一颗心落到了实处,连忙回了一声“妹妹”,又取了一只镯子出来:“这是我娘留给我的一对镯子,如今我和妹妹一人一只,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妹妹别嫌弃。”
这对镯子乃是青白玉,还有几点黄褐杂色,虽然玉质还算细腻温润,但时人以通体一色为贵,这样颜色便不值什么。只是这雕琢的匠人却是别出心裁,将镯子上琢出了一片莲池,青处为莲叶,白色为荷花,恰好的几点黄嵌于花心,褐色处则雕成半露的藕节,真是栩栩如生。
许碧接在手里便不禁惊叹:“真是好心思!”这玉镯的雕工颇为简单,甚至有点儿小写意的感觉,并没有雕刻得丝丝入微,但意境已在,那股子鲜活劲儿呼之欲出,真不能不让许碧感叹,这些玉匠简直是太会用心了。
苏阮微微笑着,略有些与有荣焉:“我外祖父喜治玉,这镯子便是他雕琢的,图案则是我外祖母所绘。”
“神仙伉俪啊!”许碧感叹。看人家夫妻俩,一个设计一个雕刻,夫唱妇随,简直就是神仙眷侣,多有生活情趣。这世上,荣华富贵固然是人所追求,但这样情投意合的生活,却是女子都会憧憬的。
也不知道她嫁给沈云殊之后,能不能找到共同语言。许碧心里闪过一个念头,随即就觉得好笑——真是昏头了,还找共同语言呢,你还是先想想沈云殊能不能活下来,再想想沈家会不会计较你一个庶女充嫡的事吧。
苏阮也轻轻叹了口气:“是。我外祖父与外祖母,的确是一世琴瑟相和。外祖母过世之后,外祖父便未再娶……”不像她母亲,嫁给父亲之后过得并不如意,且母亲才过世百日,父亲就迫不及待以无子为由另娶了新人。
当然,那时她才两岁,这些事都是后来母亲的陪嫁妈妈告诉她的。但父亲对她这个女儿并不用心,却是她年纪虽小也能感觉到的。若是真对亡妻情深意重,又怎会只因为她是个女儿便不闻不问?
苏阮情窦初开之时,自是也憧憬过将来能如外祖母一般,嫁一个两心相合的夫君,举案齐眉,白头到老。故而父亲来接她进京参选之时,她是万般不愿的。只是名字已经报了上去,不去便是抗旨。
可如今,她却是只剩下了入宫这一条路可走。新君已有中宫皇后,其余女子,入宫便是妾室,若要说什么夫妻相得,便有些自欺欺人了。
两人同时叹了口气,彼此都有点诧异,对看一眼,又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不必说,也知道对方在想什么,顿时更觉得有些知己的意思了。
这两人在这边相谈甚欢,那边文县令已经回了后院。文夫人上前来服侍他更衣,道:“外头的事可都办完了?”
文夫人知道昨夜有人来寻自己丈夫,也隐约知道驿站的事儿并不如外头所说那般。不过她素来谨慎,若文县令不与她说的事,她也不会去问,横竖若文县令觉得她该知道的事情,自会主动告诉她的。
文县令也是忙活了半日,尤其是跑到驿站去装模作样,落了一身的灰。闻言便道:“都办好了。”三具死尸都枭首示众,呈给上司的公文也发了出去,可以说能做的都做了,“许姑娘和苏姑娘可安顿好了?”
文夫人笑道:“你还不知道母亲的脾性?我都没插上手,她老人家就把什么都备下了。若不是我说让两位姑娘歇息一会儿,只怕母亲这会儿就把人叫去说话了。”
文县令自是知晓自家老娘的脾气,闻言也不禁一笑:“两位姑娘瞧着可还好?”
文夫人抿嘴笑道:“好着呢。你备下的安神药,我瞧着也未必用得上,亏你还那般郑重其事,倒把我吓了一跳,还当是经了多大的事。”
文县令摇头道:“你自是不知。可见这两位也都是心性坚韧之人——你可知道,那三个倭人之中,有一个便是那许姑娘杀的。”
“什么?”文夫人唬了一跳,“夫君可莫要乱说!她一个女儿家,如何能杀得了人?若传出去了——”可不是叫人议论么。
文县令叹道:“这等事,我如何能胡说?那倭人当时头上中了一箭,却还未死,竟想着用袖弩暗发伤人。是那许姑娘从马车里扑出去,从身后将他按倒,以一块瓷片——”说着,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
文夫人惊得两眼大睁,半晌才道:“这许姑娘,竟是如此,如此——”半天也未想出该说什么来。至于为什么许姑娘明明是在驿站之中,却又成了从马车里扑出去,她却是绝不会再问的。
文县令摇了摇头,道:“虽说那倭人当时已经重伤,但若换了别家女儿,只怕没有这个胆气。”不吓得躲在马车里哭便是好的了。且后头的事他还不好与夫人说,这许姑娘,单论胆气,倒是真做得沈云殊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