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俨的病已痊愈,司夫人原是打算陪着丈夫在这异乡过了中秋,便带着司秀文回京城去。可是托驿卒那里置办了酒菜,司俨却只管关起门来见下属,席上酒菜都要凉了,也不见他过来。
“我去看看父亲——”司秀文便要起身。司俨平日里多有读书或写折子便忘记时间的,都是司秀文跑去拉了他来。
只是今日她刚起身,司夫人便淡淡道:“坐下!”
司秀文一怔:“母亲——”
司夫人眼睛一抬,目光冰冷:“你父亲在做正事。你一个后宅女儿家跑去做什么?不知轻重!”
司秀文被骂得怔住了。隐约想起来最早的时候,司夫人似乎也阻止过她往书房跑,但后来就不再管了……
司夫人并不理睬她面上神色如何变化,只冷冷地道:“你年纪也不小了,过些日子成了亲,莫不成在婆家也要时常往前院跑?如此不成体统,岂不让人笑话你父亲不会教女?节后你就随我回京城,把《女四书》翻出来再好生读一读,也知道‘规矩’二字该怎么写。”
司秀文听见成亲二字,心里就是一紧,下意识地向司敬文看了过去,却见司敬文盯着眼前的酒杯,仿佛根本没听见司夫人在教训她。
司夫人看她被劈头盖脸教训了一顿,却还没露出什么明显的忿然或委屈之色来,心中稍稍满意,暗想好在还没有狂妄到一丝委屈都受不得,如此就还有教导的余地。
须知嫁人为妇,与在自家做姑娘截然不同,哪怕心中不服,至少表面上也不可失礼,否则一个忤逆婆母的帽子扣下来,任是哪个媳妇也吃罪不起。司秀文这脸上能端得住,至少第一关是过得的。
如此,司夫人便不再教训她,只叫下人去问了问,得知司俨还不曾出来,便叫人将酒菜送过去,自己领着儿女用过饭,各人自去休息。
司秀文这顿饭吃得食不知味,好容易得了嫡母的话,退出房来就拉住了司敬文,急急道:“哥哥,难道母亲将我的亲事定下来了不成?”嫡母来了杭州可从没见过袁家人,若是定了亲事,绝不是袁家。
司敬文眉头一皱:“婚姻大事,哪有你一个姑娘家自己过问的?”但到底是疼了许多年的妹子,看她一脸惶然,还是忍不住安慰道,“父亲母亲自有道理,定会给你挑一个才华横溢,妥当上进的。”
他这是为了安慰妹子,岂不知司秀文一听才华横溢四字,只觉得仿佛一瓢冷水浇了下来。袁胜玄虽然比之普通武将文雅许多,肚里也有些墨水,但以司家标准,还远远够不上这四个字,既有这个话,那必然是在文官清流中结亲了。
“哥哥——我,我不嫁!”
司敬文只当妹子是恋家,摇头笑道:“傻丫头,女大当嫁,哪有不嫁的道理?好了好了,快回房去吧,这是驿站,被人瞧见不成体统。”
司秀文一脚深一脚浅地回了自己房中,失魂落魄般坐了半晌,才忽然抓住了小红的手:“你去瞧瞧,袁二少爷来了不曾?”
小红吓了一跳:“姑娘,今日是中秋……”谁家不是阖家团聚,袁二公子为什么会跑到驿站来啊?
“你去。”司秀文抿紧嘴唇,一脸决然,“若是他今日不来,便是我与他没有这个缘分,我也就从此死了心。若他来了,你便对他说,我要见他,若是他不肯跟着你来——那也就罢了。”若是他真的来了,那就是天意!
司俨可不知道女儿已经抱着破釜沉舟的念头了,他正在跟几个心腹下属谈话:“据这些日子的调查,倭寇之患确是有的,沈家奏折之内所言,并不算夸大。”只不过本地海匪人多,甚至有些还是错把倭寇当本地海匪给报了上来,就显得倭寇不那么扎眼了。
几名下属都点头。这个结果是他们在各处沿海村镇仔细查问出来的,找的都是田间地头的农户,或撒网捕鱼的渔民,全是那顶不起眼的百姓。若说这些人都是沈家收买了来蒙骗御史的,那沈家从西北带来的五百人马全撒出去恐怕都不够。
而且这几名下属有的是司俨的门生,有的是他在都察院的下属,都是相交数年,对其人品甚有信心,也绝不会被沈家收买。相反,这些人都生怕他的名声受玷,巴不得能查出沈家有问题来呢。故而交这调查结果上来的时候,人人都有些心情复杂。
“先生——”其中一个就忍不住叫出了旧日称呼,“如今,该如何是好?”
司俨便叹了口气:“说起来,既然沈家没有夸大,我当日的弹劾便是错的,该向陛下告罪才是……”
那学生忍不住便道:“虽说沈家对当日战绩没有夸大,可他后头的话却也未免有些危言耸听。自前朝那次倭患之后,倭寇也并未有大举入侵,并不似沈家所说,将为肘腋之患。如此,先生弹劾他也并不算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