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楼失魂落魄的,他以前挨打挨骂的时候,掌心里疼得钻心,看着人家和和美美,也恨不得换个人抚养自己,是谁都好,总归不要老师傅这样严肃无聊的古板人物;而今这人真的去了,却又觉得不知所措,脑海里反复想起的,倒是老师傅平日里头的好,盼着自己再回家中的时候,那老爷子酒喝上了脸,咿咿呀呀的在庭院里头来回,唱一出戏。

师徒俩唱一出……唱一出《锁麟囊》,老师傅唱薛湘灵,他便配赵守贞,还像是往常那样,好好的,他愿意天不亮就爬起来练嗓压腿走云步,那叫人疼得咬牙的下腰如今都已会了,他再做的时候,轻轻松松的,不费半点力气。

可是,可是,自今日之后,他可真就是无家可归了。

老师傅撒手人寰这几日,翁楼里里外外打点,他一个才不过十几来岁的小子,三日三夜的未曾合眼,眼泪都流干了,只觉得浑身上下的骨头都被拆了个干净,眼皮重得倒像是两个秤砣夹着往下坠,他呆呆的坐在门口,既不想睡,也睡不着,未来像是天色,朦朦胧胧的暗,连一点儿光线都不给,门口打得素白灯笼内的蜡烛都烧尽了,火焰飘荡着,仿佛随时都会灭。

往后可该怎么走。

翁楼惶惶的想起家里头那些书本,老师傅教他读书写字,倒也上过几年学,只是家境窘困,哪来纸币钱,好歹上了不要钱的那几年课,余下来都是老师傅手把手教他了,倒也因此学了点琴棋书画,最多的却是没什么大用处的戏功夫。

少年郎已经长开了,捧着瘦巴巴的脸蛋,肌肤薄薄的贴着手指,顾云开骨肉匀亭的手指也被化妆师上了妆,本就瘦削如葱管,这会儿更显得削尖,脱了形似的,仿佛骨头都要扎出来了,他垂着脸,轻轻叹气,无精打采的想着下顿饭可该怎么办。

下顿饭其实米缸里头还有,家里再卖些东西还能紧巴巴过上几天,老师傅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又或是觉得翁楼没什么出息,吃不了名角这碗饭,把留下的几套行头全给了他,临别前让他去当铺里头换钱,做些小买卖。翁楼这会儿还没有饿得活不下去,满脑子只觉得老师傅到底是心疼他的,那些珠光宝气的衣服动也不敢动,小脑瓜摇摇晃晃,只想着去哪儿打工。

近来管得严了,他这样的少年也不知道招不招工,既不会算账,也不能扛米,肩不能提手不能挑,换早些还能卖字为生,眼下家里头都有了学生,遍地都是识字,谁还缺个写字念书的。

翁楼沉沉的叹气,揉了揉眼睛,眼泪又要掉下来。

白雪积落在他的肩头,翁楼抹了抹眼睛,衣物簌簌抖动,带着雪花也直接飘落下去,低温冻得人瑟瑟发抖,忽然阴影如大树般遮掩过来,完完全全的将翁楼挡在了伞下,长衫的男人自伞下轻轻垂下头来,年纪也不太大,气质儒雅,带着圆圆的眼镜,垂在鼻梁上,眼镜链儿在脸庞晃荡,看起来就像文化人。

翁楼下意识觉得有些拘束,他有些忐忑的问道:“您找谁?”

“我找你。”

年轻的鹤卿先生轻声笑了笑,伞悄悄偏向另一侧,阳光已经破开浓厚的云雾出来了,洒落在人的脸上,晃得眼花,巷子外头也悄然响起了各个摊位叫卖的喊声,这寂静的雪夜突兀过去了,天明亮亮的,虽然不觉得暖和,但却叫人看到了希望。

翁楼抬起头,恍惚的看,轻飘飘的想,思绪飞过千山万水,脑子里一片空明,独独剩下来几个字。

天终于亮了。

这一场戏拍得出奇的顺,试了几条之后,就直接开机了,虽然没有一条就过,可也没让张子滔他们多拍,只拍了三次就彻底过了,不过这时天也的确亮了,打光板撤了几个。顾云开打过招呼都慌慌忙下了戏,卸妆换衣服,回到车上赶飞机去。虽说当时朱蒂说好了不管戏拍没拍完准时就下,但是拍戏这件事,哪有说下就下的。

因此还是耽误了点时间,好在朱蒂机智,算准了行程,总算没差开太多。

拍戏一直拍到了晚上十点,然后凌晨两点又起来上工,顾云开左右也没睡四个小时,加上刚刚拍了哭戏,眼皮肿半是化妆半是真伤怀,也有些隐隐作痛,朱蒂找出冰袋给他冰敷了一会儿,任渊在前头开头,他躺在沙发上刚沾着抱枕就闭上眼睛直直睡了过去。

昏昏沉沉之间,朱蒂忽然把他推醒了,顾云开换了个装,睡意朦胧的跟着朱蒂和提行李箱的任渊一块儿通过安检上了飞机,刚寻到位置二话没说就继续睡下了,只觉得好像刚睡下去,一下子飞机又到了,朱蒂似乎连着推搡了他好几次,他忍不住打了个哈欠,睡了几个小时总算补回眠来,满面倦色的跟在朱蒂跟任渊身后往外走,模样十分憔悴,估计粉丝撞见了也瞧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