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非常年幼的鲛人,还没有分化出性别,有着极其美丽的面容,肌肤竟然是淡淡的金色。她蜷缩在贝壳内,全身不着寸缕,蓝色的长发是唯一遮挡身体的东西,水藻一样覆盖了全身。长发下露出了纤细柔白的脚踝,仿佛琉璃一样脆弱美丽。
——这分明是在屠龙户那边做过分身手术没多久的鲛人,双足尤自没有完全愈合,便已被当成奇货,运送到了叶城卖给了歌舞伎馆。
那个鲛人惊惶失措地抬起头,却意外地对上了一双同样是深碧色的眼睛。
“啊……”看到打开贝壳的居然是同族人,那个鲛人紧绷的神智忽地崩溃了,大声哭了起来,伸手拉住了他,“救救我!救救我!放我回去……”
“泠音,给我闭嘴!”那边忙于应付金老板的湄娘连忙回过头,厉叱着这个调教了多日还不听话的新人,“金老板用整整一串凝碧珠把你买下了!以后你就是他的人了,还不给我乖乖地泡进香汤化生!”
泠音只望了一眼那个肥硕的老富豪,脸色便是惨白。
祈求了上天千万遍,即便是今晚不得不要卖身给一个陌生的恩客,也绝不希望会是如今这般的模样!泠音下意识地抱肩往后一缩,贝壳一倾,就无声地滑到了池子水底。
“想死了是不是?”湄娘看到她退缩,眼里立刻换上了冷光,厉叱,“以为躲到池子里就有用了?不想退层皮的,马上给我出来!不然明早就把你送回屠龙户那儿去!”
听到“屠龙户”三字,苏摩眼里一变,嘴角霍然抿成了一直线。
那是南海边上罗刹郡里,专为鲛人破身分腿的一些渔民的称呼,也是每一个鲛人云荒噩梦的开始之处。每一个被捕捞上来的鲛人都会被送到那里进行手术,用利刃剖开身体,调整肺腑内脏的位置,将鱼尾斩去,然后分出可以直立行走的新腿。
那种痛苦,是陆上任何其他民族所不能了解的。
那样残酷血腥的手术,就如一个人被拦腰截为两断。在十个进行了破身的鲛人里,能活下来的只有一两个。而活下来的,身价便翻了十倍百倍。
“屠龙户”三个字果然是可怖的恐吓,刚进行过破身不久的泠音一听这三个字,身体猛然一颤,脸上露出了极度恐惧的神色,终于缓缓浮了上来,赤身裸体地站到了贝壳上。
鲛人生于水中,骨骼重量远轻于人类,因此仅仅一片大贝壳也能托起一个鲛人。
无数双贪婪的眼睛忘了过来。那些粘腻的视线仿佛蛛网,让泠音只觉得一阵阵的恶寒,无助地抱着双肩左顾右盼,最后祈求地停在了那个闯入的同族人身上。
然而,那个有着惊人容貌的同族毫无反应,完全没有出手相助的意思。
“涓儿,给泠音擦干身体,带去楼上等着!”湄娘见对方顺从了,冷冷扔下一句话,“反正刚才她也在香汤里泡足了时间,药性应该开始发作了。”
一个同样梳着双鬟的丫头便走了上来,抖开一幅鲛绡,对同伴招呼:“泠音,上来!”
泠音迟疑着,眼里噙了泪,身子微微发抖,楚楚可怜。
“扭捏什么?既然生成了鲛人,迟早有这一天。”湄娘扬了扬眉毛,不耐地挥手,“你应谢谢老天,金老板可是个大主顾!”
“呵呵,湄姨啊,既然泠音不愿意,你就别勉强了嘛。”看得这样情形,金老板却意外地笑了起来,带着宝石的小指跷了跷,指了指苏摩,“我也不是霸王硬上弓的人——你把这个换给我就成,价钱一样。”
“这……”湄娘呆了一下,心知不好,连忙顿足,“这可不是我馆子里的人呀!”
金老板哪里管她叫苦——不管是不是,既然是被他看中了,便是绝不放过手去。手下的人领了命,毫不客气地逼了过去,便要将那个鲛人抓回去做了第三十七位鲛人宠奴。
苏摩却连头也懒得回,只是望着那个贝壳里的鲛人,眼里的光闪了闪——那样熟悉的气味……多久了?那些记忆到底是过去多久了?那些隐秘的、令人发疯的记忆,已经沉淀于心底,融化进那片黑暗的潮水里,本因为可以永远的压制下去——
却不料,今夜又翻了起来。
星海云庭,是鲛人们漫漫噩梦里无可或忘的一站——
在屠龙户那里破身分腿的痛苦后,幸存下来的鲛人被运送到叶城,在歌舞伎馆里进行严格调教。等学成了,就会拉出来挂牌,竞价出售给那些贵族富商。
之后,在长达数百年的一生里,那些鲛人将经历过无数次的辗转倒卖,从一个主人转手到另一个,被奴役,被践踏,被侮辱。直到年老色衰,无可玩弄,就会被送到集珠坊里,日日以毒打折辱来催泪化珠,集成一斛后送去东市出售。那些终日哭泣的鲛人很快就会瞎,然后,他们最后的一点点价值也会被毫不留情地挖掘出来:剜出了双眼,经过精细的加工,就成了云荒上富人的昂贵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