园子里松风习习、绿水环绕,走过丁香堤时脚下微有震动,抬眼看,不远处大水车汲汲转动,带起的水花四散奔袭,在湖面上笼起薄削的一层雾,朦胧中霞光荡漾,很有些诗意。
风中送来一阵歌声,细听是昆曲,曲调婉转一唱三叹,弘韬驻足问边上太监,“这是三爷进送进园子的小戏儿?声口不错,回头带来见见。”
小太监呵腰道是,笑得满脸褶子,在前边挑灯引路,“三爷说太后爱听戏,从朝晖戏园寻摸来的人。生旦净末丑一色都是十几岁的漂亮姐儿,鲜焕着呐。这些人擅细曲,鼓点儿一打,《桃花扇》唱得人骨头发苏。七爷既发了话,过会子我回禀花儿总管一声,您和十二爷找个僻静地儿,把人拨来给您二位单唱。”
弘韬转过脸一皱眉,“张嘴就飘三四里,老爷子知道了还得了?留在园子里不成,和芍药花儿说,想法子带出去,到我府里设个堂会,咱们哥们儿聚聚。”说着转过身拍了拍老十二胳膊,“弘策,今儿皇上也来了,要是问起安灵巴武的事儿,我回不了,全由你担待了。”
先前不管不顾,到后来也担心消息传进宫。安灵巴武的案子牵扯广,皇上提溜出来给朝臣们做榜样,自己往刀尖儿上撞,要不是老十二拦着,死一个刀斧手,叫有心人捅上去,光摘他头上几颗东珠不能了事。
自己心里没谱,全指着这位弟弟。十二爷是靠得住的人,皇上跟前能说上话。不像他似的,皇父还没退位那会儿,他和六爷弘箢爱纠缠东篱太子,后来东篱太子因谋逆削了宗籍,给悄悄送到外八庙那片出家了,二阿哥也就是当今圣上,还曾在上书房骂过他狗腿子。虽说这么些年过去了,兄弟们都长大了,可是见着皇帝他总不能释怀,心存惕然,是小时候落下的病根儿。要说真怕,倒也不尽然,就是不大自在。他天生反骨,听不得责难的话。都是一根藤上下来的,谁又比谁高贵呢!
至于弘策,他是兄弟之中最好说话的。太上皇有十三子,他倒数第二。当初太上皇和皇太后闹了四年别扭,中间儿喀尔喀台吉送来他母亲,进宫册封了贵妃,不说圣宠无边,也算是驾前红人儿。后来那二位冰释前嫌,喀尔喀贵妃爬得高摔得狠,和其他几位妃嫔一块儿给撂在了朗润园里。喀尔喀几番秋狝进贡不得圣心,渐渐连老十二也失势了,远远打发走,近年才回北京来。
可惜了这耳朵,据说是校场上红衣大炮走火震聋的。好好一个皇子,借着戍边的名头流放三千里,弘韬不知道其中缘由,横竖替他冤得慌。
外头颠沛,不及京里日子富庶惬意,弘策倒没什么埋怨,淡淡的言语,淡淡一副笑模样,没有锋棱,照样掩不住浑身的辉煌。仿佛某个看不见的角落里有火腾腾燃烧,这是宇文家子孙的风骨,到他这儿传得最地道。
他认真看他口型,点头道:“七哥放心,我心里有数。”
弘韬吃了定心丸,抬手拢拢鬓角,又有了精气神,“那成,才刚还说要找人唱堂会呢,到时候我让那金来请你,咱们再好好叙话。”
唱堂会听戏,邀他等于让瞎子看花儿。弘韬背着手走在前头,他自嘲一笑,在后面缓步踱着。放眼远眺,暮色四合,远近的亭台楼榭都挂起了灯笼。畅春园是个避暑的好地界儿,因为临水而建,夏天湿气大,湖面多地面少,在这里颐养很适宜。说到这个想起了他额【è】涅,这一辈的太妃和旁的不同,不得随子归邸,只能分园而居。这程子军机处忙,他没能抽出空去瞧她,等手上事交代了过朗润园请个安,也免得那边老是记挂。
正兀自打算,冷不防后头有个人纵上来。要换了平常,一个过肩撂在地上,可这儿是畅春园,这么大胆,除了土霸王没别人了。
他把人从背上摘下来,“今儿准你百无禁忌?仔细阿玛看见了要说。”又笑着冲她拱手,“寿星公,我这儿给您道喜了。”
固伦公主十七了,还是小孩儿心性。早前跟着从北到南,宫里规矩学得少,比框框里养大的公主活泛得多。也因他们年岁相差较之别的兄弟姊妹要小些,他上喀尔喀前和她走动多,彼此交情不浅。
她按着膝头给他蹲了一安,“给哥子请安了。”
弘韬听见了折回来,“糖耳朵,你管他叫哥子,跟我分得清清楚楚叫七哥?”
公主翻眼儿,“我还管我十三哥叫弘巽呢,您可知足吧!”一头说一头上来,亲亲热热搭着弘策胳膊,怕灯远照不见她脸,让太监寇海提灯举高,对弘策道,“您今儿给我带好玩的了吗?上回那笛子有个钻孔裂了,不好吹了,您得空再给我弄一个,象牙的就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