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痱子,背过手去蹭了蹭脊梁。王爷在石桌前落座,她赶紧把篮子里的碗端了出来。穷家子没有精美的瓷器装吃食,厚足圈儿蓝边碗,没有盖子怎么办呢?大碗扣小碗。
她笑着说:“您别嫌弃,咱们供不起玉石荷叶盘儿,凑合拿吃饭的碗装来的。”她站在一边,往前敬献,“要觉得好就多吃两个,要是觉得不合脾胃,扔了也不可惜,横竖是自己摘的。”
这孩子倒有股庄户人的实诚。弘策打眼看碗里,那桑果真是熟透了,个头那么大,粒粒籽儿饱满。他想起开蒙那会子从哥哥手底下捡剩的,那些又小又红,和眼前这个没法比。
王爷人长得斯文,吃东西的样子也很雅致,不慌不忙的,不像夏至,一碗饭摆在他面前,他能把脑袋埋进碗口里。定宜眼巴巴看着他,那兰花尖儿白得玉一样,在紫红的果子间游走,单是观摩就觉得赏心悦目。他嘴一抿呀,她就紧张起来,仔细看他神色,绷着弦儿问:“王爷,您觉得吃口怎么样?”
王爷慢慢笑起来,桑葚红红的汁子晕染了他的嘴唇,像姑娘点了口脂似的。他说好,“真和我小时候吃的不一样,难怪他们为抢一棵树大打出手呢。我那会儿就想,味道也不怎么样,犯得着这么拼命吗,原来是没见识到它的好。”
“那您多吃。”定宜找了个最饱满的,捏着小把儿放在碗边上,“您吃这个,这个更好。”
他们是帝王家出身,吃什么都有规矩,嘴上得节制,宫里时如此,建了自己的府邸也是如此。外面的人是不知道的,对小树来说爱吃就吃、爱睡就睡,可以顺其自然,他却不同。犹记得儿时宫里过节,他贪嘴多吃了一块枣泥糕,他母亲就派精奇来训斥,从酉时到戌时,整整一个时辰的教诲,足够记上一辈子了。
他摇摇头,把碗推开了。
定宜看着那碗果子觉得怅然,王爷胃口小,换了她,一炷香就见底了。不吃就不吃了吧!一头收拾一头道:“我今儿来要和王爷回个事儿,昨天我在风雅居替七爷挑了只鸟儿,七爷一高兴,答应让我进侍卫班了。早前让我搬花盆我没干,绝不是因为怕苦,我有我的念想。我也和您说起过,打算回去伺候师父的,可七爷既然给了这机会,就不想白错过。我和师父回禀了,师父也赞同我,过会儿我就上贤王府报到去了。”
弘策有点意外,“贤王府的戈什哈可不好当,以你的身手,能在那儿立足?”
这个说出来不太光彩,定宜腼腆道:“也不是当戈什哈,就是在侍卫处挂个虚职。七爷上北边要带两只鸟儿,我专门负责伺候那鸟儿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这种荒唐主意也只有弘韬想得出来。那么冷的天带着鸟,回头鸟冻死了算谁的?
他的手指蜷曲起来松松拢着,缓声道:“越往北,越是滴水成冰的气候。你能保证七爷的宝贝毫发无损?万一有个闪失,七爷要问罪,你在他手底下,我连求情的余地都没有。”
定宜觉得既到了这一步,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长白山近在眼前,一勾手就能够着,这会儿刀山火海都阻挡不了她。她这一路走来,尽是且走且看,能活多久命里有定数,横竖是这样了,没准死了倒超生了。
她笑道:“我就是想跟您一块儿出门看看,没琢磨那许多。”
他略蹙了蹙眉,“既然横了心要去,同我直说就是了,何苦这样?”
定宜闷头嘀咕:“我不是不好意思死皮赖脸嘛,和您提几回您都不答应,我只有自己想办法了。”她腾挪到王爷身边,他似乎不太高兴,眼里的金圈儿隐隐绰绰,看不真切。她挠挠头皮说,“您别担心,我自有办法。实在冷就捂着,不让它们露头就行了。那么点儿小的玩意儿,我暖着它们,冻不死的。”
罢了,法子靠人想,现在懊恼也迟了。可是……似乎哪里不大对劲,自己救了他两回,看见他就觉得麻烦事来了,弄得现在养成了习惯,习惯准备替他善后,这是什么毛病?再瞧他一眼,他满脸谄媚的表情,眨着两只大眼睛,那瞳仁儿乌黑明亮,像他兽园里圈养的鹿。
弘策长出一口气,调开了视线,“你瞧我这地方景致怎么样?”
“好啊,城里见不着这么大片竹林,您养竹子养得真好。”她抬手往远处一指,“要在那儿建个屋子更好,不要山墙,就盖个八角攒尖顶,大红抱柱绿琉璃瓦,八面放金丝垂帘。晚上您住在里头,能听见虫在您身边叫,那才逍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