摸了两块碎银子装进袖袋,这就出角门见他去。沐连胜是黑脸膛,半个夏天过来,更黑得锅底似的。庄稼人嘛,虽说到处打秋风,春季的时候却下秧种瓜。到夏天摘瓜推到集市上,整个或者切了片卖,来钱比较直接。别看他长了副老实巴交的模样,其实人不像面上那么简单,也耍赖不讲理。定宜对付他有招儿,他横你得比他更横,骂完了再把钱给他,打个嘴巴给颗甜枣,一向是这么过来的。
她上去请个安,“大大您来了?”
沐连胜半哼不哈的,上下瞅她的打扮,“是啊,不来连你人都找不见了。您这是升发了呀,怎么着,人有出息了,俸禄几儿呀?”
她耐着性子说:“昨儿才来的,有俸禄也不是这会儿拿。”
“这是跟我哭穷呢!我有两个月没进城了,你一见我就这样?”他咳了声,“其实呀,我不是找你要钱来的。你好歹在我们家长到这么大,如今我上年纪了,干不动了,还指着你养我老呢!家里不是给佐领看地吗,那地荒着不成。这集瓜苗拔了,得种麦种高粱了,你回去吧,把活儿干了再来。”
定宜知道他耍心眼,耐着性子说:“我这会儿是王府侍卫,哪儿能说走就走呀。您出这主意,不是为难我吗?”
“你又没入旗,不是王爷的包衣家生子儿,活儿辞了就辞了,没什么说不通的。”
远兜远转,到最后还得旧事重提,无非提醒她出身罢了。她脸色不大好看,抱着胳膊说:“您别跟我逗咳嗽了行吗?这是王府,不是定兴摊儿1。您有事儿说事儿,没事儿我就回去了,那儿一造活儿等着我干呢!”
“嘿!”沐连胜嗓门见高,“我养你这么大,让你干点儿活你就给我甩官派。王府怎么了?王府也得讲理!你是我干儿子,我管孩子,碍着谁什么?”
看看,开始耍无赖了,所以钱不能现在给,给的太慡利了,他接着讹你。得像出花儿似的,让他破痘爆浆,全发出来了才能灭了他的势头。定宜说:“您别嚷嚷啦,我在您家住了六年不到,这些年您从我这儿零零碎碎拿的钱,少说也有七八两。我小时候您怎么待我,您自己心里有数。我在灶台边上等我干妈给我烙饼,您看见了,上来一巴掌就打掉我一颗牙,这些我和您计较了吗?做人呐,差不多得了,谁也没该着谁。我还是感激您的,您揭不开锅了,我这儿有点儿,不能让您饿着肚子。可您不能一回回的无理取闹,事儿喊开了,传出去不好听。”
沐连胜半吊着嘴角说:“你还知道不好听啊?有什么不好听的!我问你,你进王府,怎么报的你的户籍呀?王爷要知道你什么来历,能让你进府吗?”
定宜终于拉了脸,“您要这样,我还一个子儿都不给您了。我横竖是破罐子破摔,人家问您是怎么知道的,您怎么说?您不是养我到这么大吗,我要是栽了,您可就是窝藏、同谋!”她说完了,调头就走。沐连胜当然傻了,愕在那儿不知道怎么应对她。她走了两步也回头看,火候差不多了,太过了弄巧成拙,便又折了回去。叹口气道,“这两年您进项少,不容易。我也不是有心和您抬杠,只想让您知道,我不是孩子了,您这么连蒙带吓唬,对我不起什么作用。”言罢掏出碎银子递了过去,“我身上就这么多,这程子出红差的少,也没谁给我塞利市让行方便。您拿着吧,买两袋面足够了,别嫌少。”
沐连胜还没来得及说话,她转身就进了腰子门。
掂掂份量三四钱,还不够他买个虫的呢!沐连胜刚才受那小子一通喧排,心里自然气不过,啐了口唾沫咬牙道:“好,有能耐,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揣好了银子,骂骂咧咧去远了。
作者有话要说:1定兴摊:旧时定兴人倒卖破烂的摊子。
☆、第24章
第二天是启程的日子,头天晚上几乎一宿没合眼,等到将近四更天的时候定宜就起身筹备了,捆扎好行囊,整理好腰刀和火镰,出门瞧天,天边开始放亮了。她痛快喘上两口气,泥土伴着糙木的芬芳,晨曦里的花园有凛冽干净的味道。
人都在角门外集合,五更一到就开拔。她背着包袱赶过去,侍卫处正分派褡裢,廖大头看见她就招呼,“小树来来,这是你那份。一路上未见得有地方吃饭打尖儿,这里头是水和干粮,拿好喽,丢了可得饿肚子。”
侍卫处没几个是好东西,瞧她个子小,再加上廖大头嘱咐孩子似的口吻,那些人就撒疯打趣起来,“往宁古塔好几千里路呐,路上没有奶妈子,瘾头上来可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