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爷一听,原来是为了他,顿时满腔不满都消散了。回过身低头看小树,真是处处透着可爱呀!
弘策还记挂温家三兄弟,来来回回几万的阿哈,一提起温禄的儿子任领催就能回忆起来,真有这么叫人难忘么?既然他能记住,吃住都在一起的就更不会忘记了。
他出门去,往糙场上看一眼,这么多人,就算庄头嘱咐过什么,长期浸泡在苦难里,许他们一点微利,不愁套不出真话来。
他长长叹口气,眼前浓雾一片。三个里头哪怕剩一个,对她也是安慰。
叫沙桐来,把话交代给戈什哈,分头出去打探。这些年长白山和宁古塔存在同样的问题,阿哈人数急剧减少,逐一审视,壮年寥寥无几,几乎都是老弱病残。朝廷降罪的刑犯,到了这里和牲口无异,难免有随意屠戮和倒卖的事发生……要是倒卖了还好些,或者有一线生机。温家兄弟他也有点印象,二品以上官员的儿子落地就是侍卫,当初在一处练骑射,布库场上交过手的。后来他去喀尔喀,回来才知道温家坏了事,要是早早儿料到会遇见温家的闺女,伸把援手,至少那三兄弟不会弄得现在这副光景。
外头忙打探,帐里的七爷也没闲着,他给小树晾凉白开,别手别脚拿两个碗这么折过来折过去,嘴里喃喃着:“滚水烫嘴呀,我最不爱吃烫的了,我额涅老说我是猫儿投胎,吃不得热食儿。猫就猫吧,狗才冷热不忌呢,你说是吧?我好多臭毛病,往后你跟着我你就知道啦。“探头看看,在榻脚上踢了一下,“差不多了啊,该醒了。跟人满世界乱跑,跑完了还要爷伺候你,你多好的福气呀,我额涅还没喝过我晾的水呢!“
他絮絮叨叨的,最后真把人啰嗦醒了,赶紧挨在榻沿上喂他,“来来,张嘴。你爱不爱吃栗子粉?冬天吃栗子粉是老例儿,等回了皇庄我让人给你蒸,啊。”
定宜还糊涂着,左右看了看,不知身在何处。再瞧瞧眼前人,吓了一跳,慌忙坐起来,结结巴巴说:“那什么……主……主子,您怎么来了?”
“我追逃奴啊,谁让你悄没声儿跑了。”他把碗边儿贴在他嘴唇上,“喝一口,我再让人拿米汤来。我说你往后能别自作主张吗?虽然我知道你是一片忠心,想早点儿结了案子,好让爷离开这儿,可办事前先和爷商量一下,爷不是不近情理的人呐。你在我身边,我多早晚骂过你呀,是不是?我都是和你讲道理,哎,我最爱讲道理了,因为我站得住脚呀,不像你,猴儿顶灯似的……”他说一堆,小树边喝水边瞅他,他就觉得心虚,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以前老不讲理?反省一下子,没咂出子丑寅卯,倒想起先前的主意来了。扒衣裳不是时候,周围眼睛太多,这事儿得背着人做。那就把自己的想法跟他说一说,让他有个准备。
但是怎么开口呢,有点不好意思。他踯躅着看看他,“树啊,我问你个事儿,你在北京有没有相好的?”
定宜不知所措,“还……还没有看对眼的,主子怎么问这个呀?”
“我这里有一人儿,长得漂亮,大眼睛高鼻梁,出身好也有钱,家里田产吃不完,呼奴使婢的……要紧一宗儿,这人脾气随和,整天没什么犯愁的事儿,架架鹰啊,听听曲儿啊,活得可带劲了。”
她不明白他要干什么,自己刚经历大打击,没什么兴致和他搅和,便道:“谁啊,这么不事生产?”
七爷给他回一倒噎气,愣住了,半天才醒神,摸着鼻子说:“人家手里有钱,生什么产呀?朝廷不让旗人和百姓争利,连买卖行都不许开,这不只能吃喝玩乐嘛!能吃得好玩得转就成啦,福气是娘胎里带来的,你不能让他削骨还父吧!”
说得也有道理,她点了点头,“那您跟我说这个干什么呢?”
七爷语气理所当然,“我做媒。”
定宜呛了一口水,捂着嘴咳嗽起来,暗道十二爷说不让七爷知道的,人家这都门儿清了。他说的这个,一听就知道对方是个男的,是她自己没掩饰好,听见汝良他们全死了,方寸大乱,哪儿还顾得上别的呀。七爷虽然糊涂,要紧时候脑子灵,她是太小看他了。
“不、不,我还小,不想找人,谢谢主子好意……”
七爷啧地一声,“你怎么跟我太姑奶奶似的,活到长毛了,人家问‘您老高寿啊’,她还说‘我小呐,才九十九’。你不是快十八了吗,该找下家啦。”他说完了,突然有点不好意思,含糊道,“其实两个男人过日子,也可以过得很好。干什么非要和女的凑合呀,女的不就会生孩子嘛,孩子和谁不是生啊,要孩子还不容易……人间难得是两情相悦,感情到了,男女都不打紧,在一块儿高高兴兴的,人一辈子,白驹过隙,眨眼就完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