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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副官只顾着戴帽子,拉开门头也没回,说:“你们晓得什么,那位爷昨天歇在那儿呢,指不定是他叫人。”

他匆匆忙忙上楼,看到上房里几个女仆,拿着毛巾衣物之类的进进出出。于是站在门口咳嗽了一声。果然听到易连恺的声音说:“进来。”

宋副官很少进这间屋子,所以越发的小心翼翼,走在地毯上更是悄无声息。只见里间的门虚掩着,隐隐约约可以看到,仿佛是穿着寝衣的秦桑,正坐在妆台前梳头发。他垂下眼皮,不敢多看。易连恺本来坐在外间沙发上抽烟,宋副官便毕恭毕敬垂手站定了。易连恺已经换了西式的衬衣,却将脚搁在绣暾上,一边抖着腿一边哼着昆曲,只听不清他哼的唱词。过了片刻,却又忽然提高了声音叫:“好了没有?每次出门就教人等。”

宋副官被吓了一跳,这才反应过来他是和秦桑在说话。里间却悄没人声,易连恺却难得没不耐烦,坐在那里却自顾自又哼了两句。这时候门扇一动,只见秦桑走出来,原来她已经梳妆完毕,换了一件春水碧海棠叶旗袍,配着一对翡翠秋叶的耳坠,当真是袅袅婷婷。却说:“自己半晌不肯起来,一起来又火急火燎的催。”

易连恺并没有答腔,却转头问宋副官:“车子准备好了没有?”

宋副官不由自主并脚立正,说道:“准备好了。”

“那便走吧。”易连恺这才站起来,他虽然不学无术,却在西洋的学校里头混了好几年才回国,平常最讲究绅士作派。所以一站起来,倒是先替秦桑拿包。宋副官向秦桑微微鞠了一躬,就先行下楼去安排车子。"

等易连恺和秦桑下楼的时候,汽车已经等在了雨廊下。韩妈拎着一个日式的餐篮,跟着宋副官坐了另一台汽车。

秦桑坐在车上看着车窗外,这天倒是难得的晴好,山间空气极佳,天蓝如洗,白云似练,远近青峰如黛,这一路到山顶皆是柏油马路。说是爬山,其实来避暑的人,十有八九都是坐汽车去山顶。而且这芝山虽高,山顶处地势却极是平缓,远远一大片开阔地,铺了碎石,充作停车场。下了车之后再往上走百来步,便是芝山的最高处掇翠亭。

山间风大,秦桑本来披了一件哔叽的斗蓬,被风吹得翻飞起来,露出里面莲青色的里子,倒有些娇怯不胜之态。易连恺难得心情好,叫人打扫了亭子,听差忙着在石椅上铺了褥垫,又在石桌上排开了酒菜,易连恺这才对秦桑说:“怎么样?这个地方野餐,是不是有点像北欧的风景呢?”

秦桑初嫁过来的时候,易连恺曾一力主张要去北欧度蜜月,其实不过是找个籍口出国游玩。偏偏秦桑病了一场,方才作罢。今天秦桑也格外的随和,坐下来陪他喝了半杯白葡萄酒,吃了一些蛋糕之类的点心。她本来就不会饮酒,此时已经双颊微红。易连恺便不由笑话她:“简直和小孩子一样,吃点米酒都会醉了。”

秦桑侧过脸去看风景,这里是芝山最高处,俯瞰望去,一大片碧绿如绸的畅湖尽收眼底。而远处一道白银似的曲水,正是顺江。江水蜿蜒流进畅湖,复又曲折向南泻出。极目处隐隐约约可以看到一片灰蒙蒙的城廓,那便是江左重镇昌邺。她心中思绪万千,到了此时,禁不住微微叹了口气。

她叹气的声音本来微不可闻,只觉得脸上一凉,却是易连恺捏住了她的耳坠子,轻轻拉了拉,问:“作什么要唉声叹气的?”

那些听差本来都避到了亭外,亭子里面只有他们两个人。但秦桑仍旧把他手挡开了,说道:“叫人看见。”

易连恺心情好的时候,并不甚计较。只管在她脸上一拧,说道:“那么,把你的心思说出来我听听。”

_秦桑说:“我能有什么心思呢?你若肯对我和气一点,叫我少在父亲面前替你遮掩,也就罢了。”

易连恺虽然天不怕地不怕,却是有点儿怕易继培,但这时候山高皇帝远,老父远在符远,却是不用忧心仲仲。便只对她笑了笑:“一年到头也不过回老宅子里应个卯,看把你愁成那样!”

秦桑说:“我正要和你商量呢,这次回去,总得给大哥大嫂,还有二哥二嫂买点儿东西,才算是节礼。”

易连恺却甚是不以为然,说道:“老大倒也罢了,老二那里,要什么没有?凭这天下有的,他都已经有了,咱们还cao那份闲心作什么?”

秦桑道:“我们别居在外,总不能空手回去呀。”

易连恺笑道:“我知道了,原来你是在愁钱。放心吧,这点款子我替你想法子,你就别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