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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冰袋贴在脸上,火辣的疼痛舒缓下来,皮肤上的灼感渐渐化在丝丝冷冷的触感。她整个人昏昏沉沉的,朱妈来侍候她换衣服,她也就随和的任由人摆布,其实心里什么都没有想,出乎意料的安静下来。换了件衣服朱妈又重新搀着她坐下,她仍旧用一只手按着那冰包,里头的冰渐渐化了,外头凝的水珠子顺着手腕淌进她的袖子里,像一条冰冷的小蛇,蜿蜒的无声的,一直往肘弯里滑进去。那条细细地小蛇冰冷冰冷,像是沿着胳膊上的血脉,一直钻进去,钻进去,直冷到心里,发酸发疼。她想,无论如何是不能再忍了。连她自己都觉得憎恨,憎恨自己前几日并没有下决心,就在昌邺宅子里一了百了。因为昌邺宅子里,楼下吸烟室里有个楠木玻璃柜子,里头搁着一把象牙雕花的长枪,据说那是前清摄政王用过的猎枪,虽然年代久远,但非常好使,去年她还见易连恺用过这把猎枪,她也知道火药子弹在哪个抽屉里……可怕的念头只是浮起来一瞬,像是只野兽狺狺的拱过来,带着潮呼呼湿漉漉的气息,像是冬天里泛了潮,又阴又冷又雾,她定了定神,外头已经在敲铃,是火车就快要开了。

这时候包厢外头有人轻轻敲着门,朱妈开门一看,见是潘健迟,更没有半分好气,就拦在门口道:“干什么?没瞧见少奶奶不舒服吗?”

潘健迟说道:“公子爷说,搭火车太气闷,我们就先在方家店下车,或者换汽车,或者换船。请少奶奶先回符远去,不必等我们一路。”

朱妈一听这话,气得浑身发抖,秦桑却觉得可有可无,潘健迟遣来几名听差,名义上说是服侍,实际上却如同监视似的。朱妈眼睁睁看着易连恺带着闵红玉下车,潘健迟跟在他们后头,只提了几件随身的行李,站在月台上,闵红玉得意洋洋,还对着她们这包厢的车窗比了一个飞吻,朱妈气得便欲隔窗大骂,偏偏秦桑似乎抱定了眼不见为净,浑若无事。

这趟快车到符远已经是入夜时分,符远为江左第一名城,更是昌符铁路的终点,偌大的火车站灯火通明,蒸汽车头喷出的白雾一团团笼住月台。秦桑还是旧历年的时候回过符远,此时往车窗外望去,只见月台上空荡荡的,不知为何竟然一个人都没有。不远处是火车站的一排房子,再往远看,就是黑压压的树林。那树林子的后头就是城墙,进了城楼不多远即是碧波荡漾的符湖,烟波浩渺。符远地势险要,三面环山,一面却是这符湖占去了半城风光。整个符远城,其实就是沿着湖畔迤逦建起来的,许多人家的宅子就建在湖边。依山傍水,风景十分秀丽。而易家的老宅,就是湖边一座深宏大院。

因为走之前拍过电报,所以一俟火车停稳,易家的听差便首先登上包厢。为首的正是老宅的管家王叔,他是从前侍候易继培原配太太的老人,在易家多年,他的妻子又是一手带大易连慎的ru母,所以连易连恺都格外客气,称他一声“王叔。”秦桑见着他,也笑了笑:“烦王叔来接我们。”

王管家却是谨小慎微惯了,陪笑连声道:“三少奶奶别折了我这把老骨头。”又问:“三少奶奶路上辛苦。”他是个机灵的人,并不见易连恺的行踪,虽然心下纳闷,但亦并不多问。陪着秦桑先下车,站台上早就有易家派来的车子侯着,王叔亲自侍候秦桑上车,韩妈因为是随身的女仆,便坐在司机旁。王管家也坐在司机旁,自有其它听差去招呼仆人、行李。

从火车站到易家老宅汽车走来,不过短短两刻时间,拐了最后一个弯,远远就可以见到街口的牌坊,从牌坊底下穿过去,看见极大几株柳树,拱卫街头两扇朱漆大门,却有两排佩长枪的警卫站在那里,楼门洞里悬着栲栳大的两盏灯笼,里面装着一百支的电灯,雪亮的光映得门洞前一大片空地,亮堂如同白昼一般。风吹垂柳枝叶拂动,却可以看到高墙上围着的铁丝,倒栽着尖刺。

他们的车子一直没有停,驶进去穿过第二座门楼才停下来,正对着门楼是一座古色古香的琉璃影壁,就在这影壁前下了车。平日里他们回来,上房里的听差早就涌出来,笑嘻嘻抢上来,一迭声吵嚷说道:“给三倌请安!”“少奶奶安康!”“三倌三少奶奶回来啦!”那种热闹一直将他们簇拥进屋子里去。

只是今天却是出奇的冷清,上房里并没有一个人迎出来,秦桑下车的时候,正好一阵凉风扑在身上,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就在这时候,上房里走出个人来,虽然穿着便服,但那姿势一看就是军人的。他不紧不慢的迈着步子踱出来,脸上还微微带着三分笑意:“三妹妹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