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页

秦桑听出他话中的威胁之意,无可奈何全府的女眷都还在他手中,况且自己被围,黑洞洞的枪口全对着自己和四姨太,实在没有任何侥幸的可能,只得将枪垂下。旁边的侍从端着枪慢慢逼近,将她手中的长枪缴了过去,然后易连慎道:“先送三少奶奶和四姨娘回房去……”他又笑了笑:“今天中午,我设便宴替三妹妹洗尘。”

秦桑不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心中惊疑不定,但现在自己身深囹圄,人为刀俎我为鱼ròu,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索性大大方方的道:“那就谢谢二哥。”

她们俩仍旧被送回上房,六姨太见着她们俩被实枪荷弹的卫士押回来,尤其后头还跟着易连慎,顿时吓得只差没有晕过去。易连慎走到里间,瞧着孙大夫和那马弁被捆得结结实实睡倒在地上,不由得摇头叹气。那马弁兀自昏迷不醒,孙大夫见易连慎进来,骨碌碌眼睛直转,奈何嘴里被手绢塞住了,说不出话来。易连慎亲自上前替孙大夫松绑,说道:“孙先生受惊了……我这三弟妹就是太淘气,害得孙大夫您受了惊吓,回头我一定让她给您陪不是。舍妹病得厉害,还请孙先生在寒舍多逗留几日,等她痊愈了再家去。”

孙大夫被松开绑缚,手足酸麻,被易连慎的卫士搀扶着站起来,脸上似哭非哭,似笑非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信了他这番话。易连慎却极是彬彬有礼,又命人取来笔墨,请他替晓蓉开了药方,这才命人好生将孙大夫送到后院去安置。秦桑这才明白原来府中眼下是只进不出,纵然大夫进来也是出不了府的。

等孙医生一走,易连慎便命人将那名被绑的马弁拖出来,叫人泼了桶井水,果然缓缓苏醒,见着自己被捆得结实躺在地下,哀哀呜咽有声,也不知道是在求饶,还是在说什么。易连慎慢条斯理道:“跟了我这么久,却连一帮妇孺都看不住,留着你这样的废物有何用!来啊……”他一说“来啊”两个字,身后的卫士便上前两步,拉响枪栓,“砰砰”数枪,将那马弁打死了。

一屋子女人都被吓住了,大少奶奶掩着眼睛不敢看,六姨太倒不哭了,却全身发抖,另几位姨太太更是吓得面如死灰,僵立原地。唯有秦桑紧紧攥着拳头,瞧着那鲜血蜿蜒的流过地上的方砖,慢慢的一直流到她脚下,她却一动不动,仿佛也吓傻了。

易连慎命人将尸首拖出去,然后拎水来洗地,不过短短片刻,屋子里就被擦洗得一干二净,仿佛刚刚什么事都并没有发生过,只是擦拭再三,仍旧隐隐绰绰有股血腥气似的。易连慎没有再多作停留,只回首对秦桑一笑,说道:“三妹妹别忘了中午的便宴,到时候我再派人来相请。”

屋子里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像石像似的。他走了好久,大少奶奶终于忍不住,冲到痰盂边,“哇”得就吐了。四姨太全身一软,口吐白沫就瘫在了地上,六姨太怎么拉她她都起不来,就像软成了一摊泥。几个姨太太都吓破了魂似的,秦桑想,她们是再没勇气跟她想办法逃走了。出了这样的事,易连慎定会加强戒备,自己也再无机会可以逃走。以前他并没有将她们这些女人放在心上,料想她们也翻不出什么风浪,所以看守得其实并不严,现在是再没机会了。她又想到中午他所谓的洗尘宴,那定然是一场鸿门宴,这顿便宴也许是她人生中的最后一顿饭,谁知道呢?他当着她们的面杀了那名马弁,便如同杀鸡给猴看,可是她是不会被吓着的,她已经见过好几次死人了,一次是宋副官,一次是刚才。她现在并不害怕,虽然她独个儿在这里,可是她总能想到办法的。邓毓琳从前总说她懦弱,她其实不知道她懦弱是因为父母家人,是因为郦望平,她总担心连累旁人。可是现在她一无所有,反倒不怕了,因为她只有她自己。

她奇异般镇定下来。

说是便宴,其实也是罗列山珍,只是特意将饭开在西园水榭之中,这里本来是府中赏桂之处。这一带原是前清某王公的废园,后来易家兴起,重建亭台馆舍,原来的树石皆巧妙留用。时方中秋,榭旁水前两株金桂已约百龄,如两树巨伞似的,枝叶间绽满星星点点的小花,香气浓冽馥郁。只是天色阴沉,到了午后竟下起小雨,丝丝细雨打在池中,红鱼喁喁,一池残荷飒飒有声,夹杂着桂花若有若无的幽淡香气,只觉得秋意微凉,风声渐起。

长窗下偌大一个八仙桌,只秦桑和易连慎两人。长窗外便是荷池,但听雨声萧萧,打在那荷叶之上簌簌有声,别有一种怅惘之感。厨房倒是特意蒸了螃蟹,易连慎道:“留得枯荷听雨声,家里也只有这个地方可以入诗,其它的地方,都是俗不可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