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这屋子的楠木隔扇上,原来放着一对联珠瓶,现在其中有一只倾倒在一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心血来潮,突然想起来这花瓶中曾藏着一只银勺,一摇竟然也就倒出来了。秦桑懂得他的意思,可是大清早地说这样的话,自然是非常非常不吉利的。她没来由得心下一酸,不由自主地道:“那么我先替你收起来吧,回头洗刷洗刷,早年间的银子成色都好,说不定一洗这颜色就好了。”
易连恺也不多说什么,听她如此回答,也只点了点头。此时外间的女仆听见他们说话的声音,便敲门进来,侍候洗漱。没一会儿易连怡就遣人来请。
易家的规矩,早上起来是有莲子茶地,易连恺那碗红枣莲子茶方才吃了两口,听见佣人说大爷有请,便慢条斯理地搁下勺子,说道:“急什么,大帅起得早,他倒起得更早。从来是点卯,就这个时辰,也不到应卯的时候啊。”
家里的佣人都知道这位三爷的脾气不怎么好,所以也只是赔笑而已。
易连恺吃完了莲子茶,又重新漱口,看秦桑换了衣服,又过了一会儿,方才说道:“我这就走了。”
秦桑知道他这一去凶多吉少,但她满腹的话,只是说不出来。易连恺并无多少依依惜别之意,走的时候,也没有回头。仍旧是由几名男仆用滑竿抬了,就往上房去了。
秦桑坐在桌边,也不知坐了有多久,才慢慢地站起来。她手里本来攥的是那柄小银勺,此时方才松开来,银匙上的花纹早就已经烙在手心里,她有点发征地看着那芭蕉叶子的脉络,心里空荡荡的。
符远的旧宅子里,上次她被易连慎扣在这里,和如今被易连怡扣在这里,又是另一番滋味。不过易连怡亦是客客气气,因为这里没有女仆照料的原因,把上房的女佣人,派了两个来,没过一会儿,大少奶奶也亲自过来了。
秦桑因为晚上没有睡好的缘故,所以歪在那里又歇了一会儿,听人说大少奶奶来了,少不得立即起来整理,牵一牵衣襟,方向镜子里照了一眼,大少奶奶已经走到了门口了。大少奶奶并不是空手来的,她还带了新鲜的冬笋来,说是乡下庄子里送来的,给秦桑尝个鲜。因为对外面的事情一点也不知道,所以这位大少奶奶,只当是秦桑回来小住,所以还是往日那种样子,只是一见了秦桑,猛吃了一惊似的,说道:“昨天你们回来的晚,我并不知道。今天早起听见说三弟和你回来了,我就过来看看——这阵子不见,你怎么瘦成这样?”
秦桑摸了摸脸,勉强笑道:“大概是这几天没睡好,所以才瘦了些。”
大少奶奶说道:“听说三弟又出门办事去了,要我来说,何苦呢,他伤又没好利索,唉……爷们的这些事情,反正是听不进咱们的一句劝”她坐在这里,絮絮叨叨跟秦桑说了几句家常话,秦桑倒觉得精神好了些。昨天晚上虽然下了一整夜的雨,可是天明时分,天到底是晴了。毕竟是二月里了,天色一晴就暖和起来,屋子里本来就有汽水管子,再加上炭火盆,大少奶奶说:“这里太暖和,可坐不住了。你也别老闷在屋子里,咱们出去走走。今天这个天气,园子里的梅花也该开了,你去瞧瞧也挺有意思的。”
秦桑哪里有心思赏梅,不过当初符远围城的时候,她与这位大嫂也算得是共患难过。如今虽然易连怡如此行事,可是她对这位大嫂,却也没有什么怨怼之意。经不住她再三劝解,便换了件衣裳,跟她到花园里去散步。
易家的这花园,她亦是许久不曾来了。上次还是易连慎将她扣在府里的时候,频频在花园设宴。现在春寒料峭的天气,与当时残秋之时,自然另有一番风景。大少奶奶虽然认识几个字,可当年读的是四书五经,跟念西洋学堂走出来的秦桑,却也无甚好说的。两个人在花园里走了一走,远远看见虎皮墙外一角飞楼,掩映在几株青松后头,秦桑忽然想起什么来。大少奶奶看她看着那小楼,也不禁叹了口气,说道:“老二媳妇就是气性大,说实话老二也真对不住她。自己兄弟闹意气,也没有多大的事情,却把她独自抛在府里,一走了之。二二少奶奶那性子,唉……”
秦桑想起当初二少奶奶寻了短见,自己还曾经对易连恺的所作所为颇不以为然。现在自己这情形,与当初二嫂又有何分别?只怕易连恺一去难回,而自己在这里,也熬不过去。
大少奶奶哪知道她的心思,只当她是伤感妯娌情分,所以拉一拉她的手,对她说道:“现在二少奶奶的灵堂还设在那里,要不你去鞠个躬,也算是不枉当初咱们的情分。”